番外 喬蒼何笙40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世人皆知喬蒼縱橫黑幫商海,只手遮天無所畏懼,唯獨怕何笙哭,她壹哭,他就壹點辦法也沒有,然而他捧著寵著疼著,她偏偏還是哭了。
那晚照鏡子,她發現眼角長出壹條皺紋。
這張沒有瑕疵的臉孔,忽而橫生枝節,她如同遭受晴天霹靂,驚叫壹聲躲進被子裏,死活不出來,嗚嗚的哼唧,生生折騰了多半宿,怎麽也哄不好。
喬蒼不舍扯痛她,不敢強上,連被子壹同抱住,輕輕撫摸她脊背,為她順氣,她不斷顫栗,蜷縮成壹團,保姆驚慌失措,來來回回端茶送水,苦口婆心勸著,何笙鬧累了,終於將被子掀開,腦袋鉆出,濕漉漉的眼睛蒙了壹層霧,“妳看我,醜了嗎?”
喬蒼挨近她,在耳朵後聞了聞,“不臭。”
她撲哧壹聲笑,知道他故意的,“我問妳醜不醜!”
他耐心溫柔,將她散亂的發絲壹根根順了順,“醜也是給我看,我習慣了,妳計較什麽。”
何笙被他氣得直抽搭,壹個字說不出,他見她這樣子,無奈發笑,抹掉她睫毛閃爍的淚光,“原來為了這事。多大的人了,哭鼻子哭成花貓。”
女人的韶華與青春,勝過黃金珍寶,多少女人成也美貌,敗也美貌,而何笙便是這樣女人的典範,她畏懼容顏老去,畏懼歲月刻薄,畏懼她不美的壹刻,她的摯愛,她的風月,她的婚姻也戛然而止,支離破碎。
喬蒼相比她自己,還要更清楚她的脆弱。
他從不說,從不立誓,可他心裏畫下了無數張,她牙齒掉光,白發蒼蒼,斑點叢生,皺紋堆疊的畫卷,那樣的面容,確實不美,甚至有幾分惡心,他還是愛極了。
若不愛何笙,他還能愛誰。
她心煩意亂,握住他的手,“再過十年,我會長出許許多多,那時妳看我,會嫌棄厭惡嗎?”
喬蒼若有所思,臉色也凝重起來,並沒有立刻回答,何笙整顆心都揪住,他這數秒的遲疑,仿佛壹把匕首割肉般刺痛,良久後她才聽他抱怨,“如果這十年,我命大,沒有被妳氣死,我壹定不嫌棄。如果我命薄,被妳克得早日歸西,我只能留下魂魄不入輪回,繼續疼妳。”
何笙心裏燙了燙,笑出壹顆碩大的鼻涕泡兒,咕噥壹句油嘴滑舌,都被妳騙好多年了。兩只手卻情不自禁的纏住他脖子,眼眶通紅。
還真是,他這張嘴,說了數不清坑騙她的話,眼看著壹年又壹年,糊裏糊塗的,要把她騙進墳墓了。
手忙腳亂的保姆停下來,蹲在床尾長出壹口氣,總算雨過天晴,這世上,能降得住喬蒼的女人,只有何笙,能降得住何笙的男人,也只有喬蒼。
他雖滿口承諾,她還是擔憂,隔天清晨送走喬蒼上班,她急匆匆趕去麗人美容館,經理得到消息早早站在門口等候,笑著為她推開門,“喬太太,您來得真巧,法國特供香氛,最適合蒸臉去皺,許多太太喜歡,我特意吩咐技師給您留了壹瓶。”
何笙遞上白金卡,笑說妳越來越會辦事。
經理前面帶路,將她引上二樓,“喬太太的身份,我怎敢不上心。”
壁燈點亮,香氣撲鼻,何笙站在霧氣涔涔的包間打量壹圈,似乎除了隔音不好,壹切都非常合心意,經理為她挑選了新出的組合熱蒸,不多久技師趕來,往躺椅上鋪了壹張奶膜,她剛坐下,來不及脫衣裳,忽而聽見隔壁幾位太太的笑鬧聲,言辭中提到盛文。
“喬太太,花顏泥…”
何笙豎起壹根手指壓在唇上,示意他噤聲,技師點了下頭,比劃口型您需要時叫我,便退出房間。
只隔了壹堵墻,有些模糊,也能斷斷續續聽到,似乎是壹向與她不睦的劉太太和少有往來的伍太太,其余兩三個,她聽聲音認不出。
劉太太說,“盛文公關部納賢,來了壹批精英,其中叫蘭瑟的,是留美高材生,皮相十分漂亮,那天我在餐廳還瞧見了,和喬先生壹輛車,不知送她去哪裏。”
伍太太格外大驚小怪,“果然沒有不偷腥的貓啊,何笙春風得意,我還當真以為她日子過得多滋潤享福,敢情和妳我壹樣,對老公睜壹只眼閉壹只眼罷了。有學問,有臉蛋,辦事得力,妳口中的蘭瑟,最招男人稀罕了。”
劉太太掌心抹了些油,朝臉上撲打著,“哎呀,盛文房產大獲全勝,又進軍彩妝領域,給知名品牌投了不少股,蘭瑟就負責這壹塊對接,女人市場壹向賺錢,得力是壹定的。”
“保不齊,車上還做了什麽呢。”
她笑得奸詐,“現在的老板,不都好那壹口嗎。”
笑聲愈發浪蕩,八字還沒壹撇,她們迫不及待猜測這場韻事了。
盛文竟然添了這號人物,消息瞞得倒是緊,秘書天天往別墅來,壹點口風沒泄露。按照這些長舌婦說,蘭瑟似乎來者不善,有所企圖。
何笙疑心重重,也沒了心思美容,陰沈著壹張臉離開會館,司機正準備睡會兒等她,忽然後門被拉開,整輛車狠狠顫了顫,透過後視鏡,風雨欲來,也不敢多問,壹踩油門原路返回。
何笙有把握喬蒼絕不會不知分寸,肆意胡來,可對方若是高段位的職業狐貍精,借著工作當踏板,朝夕相處迷惑,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這樣的賭註,她押不起。
正巧喬蒼那幾日犯了大錯,何笙囑咐他買壹套米白色的內衣,菱形手織的**,她配著白旗袍穿,省得透色。他記倒是記下了,只是買的時候匆忙也生疏,錯拿了壹件乳白色,鏤空圓的**,她便不幹了。
騎在他身上撒潑吵鬧,差點挑翻了房蓋,滿口質問妳是不是買了兩套,壹套送給外面的金屋藏嬌,壹套送了我。
喬蒼眸子亮如星辰,好看極了,他說還有這樣的美事,那我兩套都送她。
何笙被氣笑,不肯爬下去,用力騎著,他輕而易舉坐起來,胸口掛著她,往樓下壹邊走壹邊說,“喬太太不妨打聽,誰不知我家有悍婦,哪個金嬌有膽子和妳搶。”
何笙本也不氣,僅僅提點他壹下,如今盛文來了壹個妖精,她打壹針預防,總沒有壞處。
不過到了這份兒上,他還不坦白,十有八九猜中蘭瑟的心思。
她轉念壹想,回味過來,兩手掐著他脖子,“悍婦?誰是悍婦。”
喬蒼穩穩托住她屁股,目光在她張牙舞爪的手上掠過,挑眉含笑,何笙揚起下巴,刁蠻潑辣,“打是親,罵是愛,我對妳又親又愛,妳得知足。”
那晚路過擴建後的黑花**,想起數年前,她偷偷溜進去賭博,贏了不少錢,出來時誤撞進自己懷裏,小小的身子,肥大的西裝,像壹個套住的不倒翁。喬蒼不由來了興致,走向她曾經站過的位置,觀賞壹群賭徒擲骰子。
其中壹個對旁邊人說,“今晚贏了錢,逛逛春園,佟妞兒唱曲兒好聽,伺候得也舒服。”
另壹賭徒附和,“佟妞兒還真不賴,那身段軟的,像面條似的,真禁得住玩。”
對面的荷官笑,“廣東再出挑的女人,也不及我們喬老板的夫人。”
整桌的賭徒不假思索點頭,“喬老板的太太,那是真正的美人啊。穿上旗袍的風情,誰也比不過。”
喬蒼想到這裏嗤壹聲笑出來,在玩弄他襯衣紐扣的何笙額頭吻了吻,“妳猜他們說妳什麽。”
何笙隨口反問他,他對上她那雙春情泛濫嫵媚至極的桃花眼,“蕩婦,美婦,悍婦。”
他玩笑的六個字出口,可捅了簍子,在客房整整住了八天,第九天晚上,他以夜涼拿壹床被子為借口,哄騙何笙打開門,進了屋子卻再不肯離開,躺在她的溫柔鄉中,笑得像壹只成了精的玉面狐貍。
她奮力拖拽他,他紋絲不動,仿佛釘在了床上,人沒下來,褲子卻脫了,露出裏面因為早晨打賭輸了,被何笙逼著穿上的紅色丁字褲,那壹坨碩大的肉根本兜不住,從縫隙裏斜斜的鉆出,他死皮賴臉狼狽無恥的樣子把她逗笑,手松開同時,扯斷了皮帶,淌著眼淚有氣無力說,“堂堂喬先生,私底下這副德行,傳出去妳還要不要臉了?”
“臉有什麽稀罕,喬太太肯讓我摟著睡就好。”
窗外燈火連綿,窗內溫柔旖旎。
喬蒼想自己這輩子算是完了,他中毒了。
中了無藥可解的毒,病入膏肓,再無康復的壹日。
這劇毒是何笙親手釀制,淬在他骨頭裏,沒有她的夜晚,他甚至睡不著,像丟失了魂魄,哪怕什麽都不做,他聽著她呼吸,嗅著她味道,都覺得這夜真美。
何笙洗了澡,故意在浴室磨蹭,平常壹個小時,楞是湊足了兩個鐘頭,她出來壹瞧,他果然還沒睡,眼巴巴等著,她忍笑拉開被子,余光瞥見他壹絲不掛,隨口打趣,“丁字褲呢?”
喬蒼指了指她另壹邊,防不勝防的計策,何笙上當了,她扭頭的瞬間,被這頭餓狼撲倒,他壹嘴的黃腔,什麽都說,聽得她臉發燒,“瞎喊什麽呢!”
他關了燈,黑漆漆的空氣,他擋住了全部月光,只有那雙眼睛,明亮幽深,炯炯有神,“小笙笙。”
她牙酸,“換壹個。”
喬蒼的手像鑷子似的,握住她乳房便不松,恨不得揪下來不給她了,“我的心肝。”
他柔情百千,下流誘哄著,“親寶貝,我壹看妳就硬,有沒有法子治壹治。”
這壹句,她皮膚都麻了,“呸,不要臉的老東西!”
老東西。
喬蒼忍了忍,姑且罷休。
他炙熱的唇舌往她乳溝裏紮,剛嘬了幾下,她沒好氣推搡他,掙紮著要起來,“老流氓,休想。”
喬蒼眉骨直跳,他什麽時候淪落到這般田地了,被蹬鼻子上臉的小女人輪番罵。
他壹條腿橫在她身上,朝後壹倒,何笙原本想跳下床,打開門把這無恥之徒請出去,結果就這樣踉蹌成了他囊中之物,她並攏雙腿不肯讓他趁虛而入,瞪大眼睛怒斥,“誰給妳的膽子?”
喬蒼好氣又好笑,真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渾東西。他凝視這副舍不得,不忍得,又管不了的臉,“誰又給了妳膽子。”
真是失策,不知不覺寵得她上天了,果然這種骨子裏野性難馴的女人,慣著她只能讓她不知天高地厚。
喬蒼動真格的了,兩手扼住何笙身子,忘乎所以壓著她親吻吮吸,她也就是任性,這方面不是他對手,舔了壹陣,她酥了化了融了,密密麻麻嬌嬌柔柔的呻吟聲叠起。
門緩緩推開壹道縫隙,黑暗之中未曾驚動床上翻滾的人,床尾壹團小小的粉紅蠕動,無聲無息靠近,後退,再靠近,似乎好奇,可又害怕,小手扯了扯被子,也就壹個大人的四分之壹那麽高,不小心都會踩著。
喬蒼剝光她的衣衫,大手探進去,急促喘息著,正要提槍上陣,何笙忽然喊了聲,“慈慈,是妳嗎?”
燈下壹刻點亮,何笙忘了身上的男人壹向不喜歡束縛,纏著她暴露在空氣中,喬蒼根本來不及翻身避開,發懵的喬慈看到他赤身裸體的樣子,尤其是下面,只壹眼,便嚎啕大哭出來,轉身沖出房間,壹把拉住經過抱她去睡覺的保姆,“爸爸打媽媽,拿棍子打。”
保姆壹楞,先生長膽子了呢,還敢打夫人。忽然又明白過來,急忙捂住喬慈的嘴,“小姐啊,您看錯了。”
喬慈大吼我沒有看錯,比我的金箍棒還要粗的棍子!
保姆尷尬不已,她關上門,壹手抱起喬慈壹手給她擦淚,漸漸遠去,“小姐,把剛才看到的忘記,聽話啊。那不是棍子,爸爸不會打媽媽的,他不敢的。”
喬蒼眼皮突突直跳,臉黑壓壓的,仿佛潑了壹層墨汁。看也看了,攪也攪合了,最後壹句不敢,這像什麽話。
何笙赤身裸體坐在床上楞了壹會兒,裹進被子裏翻來覆去笑。
那段時間,許多人好奇,私下問,喬總是女兒奴嗎?
眾人搖頭,喬總比尋常父親對女兒管教都要嚴格,從不溺愛。
那人又問,“他是不是把寵愛都給了夫人?”
眾人說這只是其中壹個緣故,喬家的小千金,實乃奇女子也。
喬慈三歲時,從早教班榮升幼兒園,第壹天上課做遊戲,老師讓所有孩子為自己起壹個動畫片中的名字。別人的要多好聽有多好聽,白雪公主,櫻桃丸子,輪到喬慈,老師早有耳聞,這是昔年的南省龍頭老大華南虎的女兒,當今廣東最顯赫的豪門貴胄的千金,勢必乖巧懂事,可惜期望破碎得慘烈,喬慈起了壹個鬥戰勝佛。
粉雕玉琢漂亮得瓷娃娃般的女兒,這張口閉口的,比小子還野。
當晚何笙伏在喬蒼腿上,滿口抱怨,“都怪妳,妳女兒將來成了土匪可怎麽辦。”
喬蒼目光淡淡從書本移到她臉上,“那不是妳肚子裏生出來的嗎。”
她瞪眼,“還不是妳的種?她哪裏都像妳,連長相都是。”
“種子撒下去,收成如何,看這塊地的材質。”
“種子就是黑的,土地再肥沃,還能長出白苗兒不成?”
兩人開始拌嘴,何笙原本說不過喬蒼,她指了指門,又要把他往客房推,他立刻服軟,“好好好,是我的錯。沒有檢查好種子,控制不住就射了,往後我註意些。”
何笙氣得拿枕頭蒙住他的臉,“怎麽以前沒發現妳這樣貧?”
他臉埋在棉絮中,笑容壹點點加深。
她沒發現的,還多得是。
比如。
他的錢夾、辦公桌、水杯、車廂,他生活的每壹處,都貼滿她的相片,狂風,陰霾,雨水,不論怎樣的天氣,他看到何笙的樣子,就覺得世界灑滿了春色與溫柔。
他常常開會莫名其妙走神,盯著某扇窗子,想象她那壹刻是不是在晃秋千,穿著白色還是綠色的裙子,有沒有在耳朵上插壹朵海棠花。她會不會貪嘴,會不會闖禍,會不會寂寞。
他著了魔,恨不得壹分壹秒也不分開。
法國知名品牌的彩妝巨頭,盛文經過幾番努力,拿下了百分之五的全球股份,成果取決於喬蒼精彩流利的電話視頻,然而蘭瑟主管這壹部分,因此流言紛紛,很快又傳到何笙的耳朵裏。
距離桃色爆發過去兩個月,她也算給了諸多機會,既然蘭瑟不懂見好就收,回避風頭,她也無須留情面。
她抵達盛文,喬蒼還在廣州分部開會沒有回來,助理負責接待她,喬太太親自光臨參觀查崗,自然是風聲鶴唳,許多人都跑來送茶獻殷勤,她足足耽擱了壹個多小時,極盡親和從容與她們說笑,才在人潮退去後走上七樓。
經過長長寂靜的走廊,何笙瞧見兩旁擺放的魚池,原本地方不算寬敞,只是供人行走穿梭,擺上玻璃缸子,顯得更逼仄,她指著好奇問,“誰弄的。”
助理有幾分為難之色,“是蘭瑟小姐安排的。”
何笙目光在上面定格幾秒,笑容越來越冷,直至消失,石沈大海。她什麽也沒說,壹身戾氣進入喬蒼的辦公室。
他壹向愛整潔,愛清靜,每壹處都收拾得井井有條,悄無聲息,只窗簾遮掩的角落,傳出嘩嘩的水響,有幾分突兀吵鬧,她靠近幾步去看,竟然是同走廊壹模壹樣的橢圓魚缸,安置在地板的凹槽,裏頭栽植了珊瑚和水藻,深處遊蕩幾條燕尾魚,花花綠綠,十分好看。
這和諧好看落在她眼裏,刺得煩躁。
她腔調陰惻惻,“這也是蘭瑟小姐吩咐的?”
助理說是這樣。
何笙把窗簾狠狠壹扯,忽然滿溢的陽光,驚了那些安靜午睡的魚,紛紛四下撞擊,逃竄,“喬總知道嗎。”
助理察覺她怒了,每句話都說得格外壓抑謹慎,“喬總出差未歸,蘭瑟小姐說給他壹個驚喜,早晨才搬進來。不過走廊的魚池他知道,弄了很久。倒沒說什麽。”
何笙轉過身,“吩咐下去,別弄些亂七八糟的礙眼,將走廊上魚池內的水抽幹,池子砸了,魚送給員工,炸著吃了,還是帶回家養,隨意。”
夫人發話,助理不敢怠慢,立刻叫來保安,手腳麻利照著做了。等外面的拆了,只剩辦公室這壹處,他試探問這裏的弄嗎?
何笙指尖隨意撥弄著耳環,“蘭瑟在嗎。”
助理說在。
她忽而咧開嘴笑,“半個小時後,通知她來收拾殘局。”
助理說是,躬身退出。
何笙獨自在辦公室待了半個小時,誰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不早不晚,蘭瑟推門而入。
助理讓她來,她絲毫不畏懼,她甚至很期盼這壹刻,當面會壹會。關於這位喬太太的每件事,她都有耳聞,並且認真打探過,女人那點手段,玩什麽她也不怕。
她剛推開門,壹聲女音呵斥從裏面傳出,“出去。”
蘭瑟壹楞,還要往裏走,撲面而來的勁風,極大力道,分不清從哪壹處竄出,將她長發都掀起,啪嚓壹聲,撞上距離她臉孔不足十厘米的墻角,頃刻粉碎壹地。
她幾乎本能躲避那壹下,後退走出,她穩了穩心神,感覺自己被耍了,有些不滿,再度推開的噪音很大,她原以為等待自己的是壹場破口大罵,甚至嘲諷奚落,然而她想錯了。
何笙風情萬種坐在椅子上,手托腮媚笑,溫柔至極,看蘭瑟的目光,也絲毫不排斥,友善且平和,連失禮的探究都不見分毫。
“妳買的魚?”
出乎意料的,蘭瑟倉促站定,姿態分外妖嬈,抿了抿唇上的口紅,“是我。”
“都是什麽品種呀,妳介紹給我聽聽。”
不失禮數的背後,藏著壹股居高臨下,呼來喝去。
蘭瑟隱隱不耐煩,“您有正事嗎?公關部很忙。”
何笙故作無辜眨眼,暗藏刀槍,射出的光極其淩厲,“我高興就是正事呀,喬蒼在這裏,也得哄我開心,我不開心了,那可是天翻地覆呢,公關部算什麽,公安部我也不放在眼裏呀。”
她說著話,將桌角數十萬的玉石筆筒輕輕壹推,那玉石很脆,摔在地上又壹灘碎末。
她露出幾顆糯米牙齒,眉目明媚歡喜,蘭瑟知道這只筆筒,喬蒼格外喜歡,就為搏何笙壹笑如此可惜毀掉,她握了握拳,沒再反駁,走到魚缸前,那幾條漂亮的魚,翻著白肚皮,早沒了聲息,壹動不動浮著,嚇得她花容失色,“怎麽死了?”
她憤怒看向何笙,後者撩了撩長發,輕描淡寫說,“我多餵了些魚食,可能撐死了吧。”
蘭瑟沖向窗臺,拿起盛放魚食的缽盂,竟然空了,她大吼,“這麽多,妳怎麽都餵了?”
何笙說它壹直吃,我自然就壹直餵呀。
蘭瑟知道她今天是故意來找事的,這女人笑裏藏刀,還不如直截了當吵鬧,戴壹張面具,反反復復試探,遮掩,折磨,更拿捏不準。
她丟掉缽盂,強作鎮定,不卑不亢,“喬太太,您許久不來壹次,魚缸就放在陽臺上,並沒有礙著您的事,您管得也未免太寬。”
何笙打了個哈欠,“他不喜歡這尋常東西,他平時都是玩鷹的,妳知道鷹嗎?食肉,野蠻,血腥。不喜歡人餵,它喜歡自己捕獵,看準的獵物,從天空俯沖而下,沒有任何征兆,用尖銳的利爪活活撓死,血肉模糊白骨森森,拖進自己的領地,壹點點蠶食美味。”
蘭瑟從未見過把恐怖的殺戮說得如此輕巧的女人,她冷笑,“您怎知他不喜歡?盛文這麽多年,不許侍弄花鳥魚蟲,可我來了之後,那魚池也建成了,他沒有幹預。”
何笙笑著看她,“我的男人,我還比不過妳了解嗎。照妳這個邏輯,他曾順路捎女下屬回家,難不成上了他車的女人,也能上他床呀?”
蘭瑟被噎得臉色壹紅,何笙繞過書桌,悠然自得觸摸頭發,晶瑩剔透的鉆戒白光壹閃,屋內像燃了壹道閃電璀璨奪目,“我不喜歡屋子裏有水聲,我不喜歡的,喬蒼壹定也不喜歡。”
她經過蘭瑟面前,微微駐足,傾身凝視她耳朵掛著的藍紫色吊墜兒,鼻子動了動,敏捷嗅氣味,“以後討好壹個男人,記得先討好他太太哦。”
她留下這壹句,笑著說妳忙,不打擾。最後望了蘭瑟壹眼,這壹眼,仿佛長在寒冰中的利刺,褪去偽裝,又冷又尖。
三年來何笙不問世事,場面上幾乎看不到她,礙著和周容深的舊情,不願激起波瀾,壹些宴會能推也推了,蘭瑟勾得她闊別許久出手,到底是昔年權貴圈數壹數二的厲害角色,這壹跟頭把蘭瑟栽得相當狠。
走廊的魚池空了,幾條魚茍延殘喘,有職員不忍心,問怎麽不養了。
拿著抽水管的保安說,“喬太太不喜歡,誰還敢養?”
辦公室內的死魚隨後被擡出來,職員擠眉弄眼,八卦心濃厚,“哎!那不是蘭瑟送給喬總的嗎。喬總還沒瞧上壹眼,死得這麽快?”
保安冷笑,正要解釋,蘭瑟怒氣沖沖走出來,她看到走廊上面目全非,自己的心血,自己的禮物,眨眼間毀於壹旦,她怒不可遏踢翻了魚缸,仍不解氣,又去踩踏地上的水泡,眾人圍攏壹團,竊竊私語,她受不了這些幸災樂禍或憐憫她撞了槍口的審視,咬牙疾步消失在盡處。
何笙鬧了這壹出,心情歡愉,回去多吃了壹碗粥,趁著陽光正好,趴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似醒未醒間,忽然有壹只大手,狠狠掐自己屁股,她蹙眉哼唧了聲,反手去搪塞,那手倒靈巧,躲得幹脆,又落在另壹邊,揉得不亦樂乎,像捏面團似的。
她抄起睡前看的雜誌,狠狠朝後面甩去,那只手果然離開她屁股,接住了雜誌。
半分鐘後,清朗醇厚的笑聲傳來,“喬太太看的是色情雜誌。”
何笙壹個激靈,困意全無,翻身跳起,光著壹雙嫩白腳丫,“才幾點就回來了?”
喬蒼似笑非笑,手指停在雜誌最**的壹幅圖上,“原來妳喜歡這個。”
她其實也是無聊,完全沒看到這壹頁,她壹把奪過,撕了幾下,丟進垃圾桶,彎腰擺弄茶壺。喬蒼扯下領帶,脫掉西裝遞給保姆,揮手讓她下去,意味深長註視何笙,“喬太太是不是瞞著我,做了壹件大事。”
何笙斟茶的手壹頓,他何其耳聰目明,他自己公司裏,即使遠在天邊也瞞不過他。她漫不經心說,“是做了。怎麽。”她歪頭笑得囂張,“心疼美人兒,找我興師問罪來了?”
喬蒼故作深沈,扳著壹副面孔,“她哪裏招妳了。”
她也敢無理取鬧,“沒招我,就是不順眼!”
她把茶杯重重撂在他面前,幾滴水傾灑出來,他見她真急了,不敢再逗,悶笑壹聲抱住她,按在胯間,她厭煩掙紮,又打又踢,“還挺寵的,快要當家作主了,魚池都擺上了,再過幾日還不把浴缸擺妳辦公室去?妳批著文件,她泡澡,賞心悅目!”
其實何笙不愛吃醋,瑣事上也懶得計較,偶爾大張旗鼓吃壹回,吃得這麽濃,這麽猛,勾得他心口癢癢的,喬蒼忽然發現,她嫉妒生氣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美好。
“喬太太怎麽這麽大火氣,怕我逃跑和別人私奔?”
她梗著脖子,壹點不服軟,“妳能跑哪兒去。”她手指用力揪他鼻梁,“就算妳踩著筋鬥雲,也逃不過我的五指山。”
他咬她耳朵,“妳拴著我的不是五指山。”
猜到他後半句壹定沒好話,她忍不住好奇,豎起另壹只耳朵,“是什麽?”
他笑著說是雙駝峰,還有水雲澗。
喬蒼次日臉上頂著壹個牙印抵達盛文,秘書在辦公室內正等他,透過澄凈的落地窗,瞧見走廊迅速逼近的人影,立刻走到門口躬身迎接,喬總二字還沒喊出口,被他唇角醒目的齒痕驚得壹楞,忍笑嗆咳了兩聲。
“夫人昨日走,似乎不痛快。”
喬蒼經過鏡子前,特意停留兩秒觀賞自己,哭笑不得,“妳是看到我的臉,猜到她發火了嗎。”
秘書立刻正經了神色,“我什麽都沒看見。”
他腋下公文夾中揣著壹樣東西,沒來得及放好,壹半露在外面,塞又塞不進去,被其他紙張頂住了,只好反復遮遮掩掩,喬蒼坐下沈默拿起壹份文件,等他主動開口。
秘書站在壹旁服侍,口袋裏調了震動的電話突突作響,他隔著衣服掛斷,片刻後又響起,喬蒼隱隱蹙眉,手上的鋼筆重重拍在桌上,秘書嚇得低下頭。
“怎麽回事。”
“這…”
秘書百般為難,將東西拿出,雙手遞過去,喬蒼掠過壹眼,是幼兒園寄來的邀請函,請他過去壹趟。
秘書說,“小姐又惹禍了。”
他偷偷擡眸,見喬蒼臉色如常,才敢往後說,“昨天下午,語言課程,小姐背了壹首詩。”
“春眠不覺曉,豬肉燉粉條,夜來風雨聲…”秘書頓了頓,喬蒼看向他,“繼續。”秘書深深呼入壹口氣,“滿臉起大包。”
喬蒼壹怔,片刻後揉捏著太陽穴笑出來,“改得倒是押韻,有些天賦。讓學校管教兩句就好。”
秘書真是怕了這小祖宗了,他支支吾吾說,“小姐告訴老師…這首詩是您教的。”
喬蒼的確教她背過詩,是幼兒園備下的家庭功課,這首最簡單,他覺得朗朗上口很易學,只是沒有這樣教。
秘書根本不敢告訴他,班裏的學生家長都傳開了,盛文的喬老板,教女兒豬肉燉粉條。
喬蒼端茶的手停在半空,壹副了然於心,“她讓妳不要告訴我,對嗎。”
秘書說小姐買通了我,壹旦幼兒園請家長,壓下來告訴夫人即可。
收買。
喬蒼饒有興味,“什麽東西收買妳。”
秘書從袖口內抖出壹袋旺仔饅頭,喬蒼微微挑眉,壹邊笑壹邊拿起,放在掌心掂了掂,“很貴重。”
秘書無奈,“我不收,她便撒潑哭鬧,只好先糊弄她。”
喬蒼嘴角笑容收了收,“性格隨她母親,嬌縱刁蠻,無法無天。”
“小姐確實頑皮得過了。”
正在這時,助理敲門探入腦袋,“喬總,蘭瑟小姐找您。”
喬蒼淡淡嗯,合住攤在桌上的文件,放到壹側,“讓她進來。”
秘書與助理壹同退出,門敞開著,蘭瑟從旁邊的休息室內補了妝,將領口壓低,搔首弄姿了壹番,確定自己沒有任何不妥,非常光鮮亮麗,才拐入隔壁的辦公室。
窗簾拉了壹半,縷縷陽光滲透,喬蒼雙手插入口袋,佇立在玻璃前,長街樓宇,車水馬龍,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在他眼眸中,渺小如壹粒沙。
蘭瑟觸及門扉的手,倉促停下,最終沒有敲下去驚擾他,驚擾這秋波蕩漾的時刻。
她輕輕靠攏,無聲無息,直到他越來越清晰。
這個男人,文武卓絕,高深莫測,他曾征服過整個南省,他生而為王,從不投降。
他露出壹半側臉,光影迷離,被塵埃浮蕩,虛虛實實,如夢似幻。
她聽這裏的人說,喬蒼是壹塊冰。
他不寒手,因為無人能觸摸他。
他難以接近,不容侵犯,就像天邊雪蓮,像壹輪清月上的皚皚寒霜,讓世間女人的熱情,都被凍上,沒了力氣。
她來這麽久,極少看他笑,他待人也不過分嚴肅,只是那雙眉目,永遠淡淡疏離,遙不可及,隔著千萬裏的深海,各種幾萬英尺的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