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喬蒼開槍殺了他…

我匆忙回到繡樓，阿琴正蹲坐在門口等我，她已經睡著了，手擋住燈籠照射的地方，有輕微的鼾聲，我彎腰叫醒她問怎麽了，她爬起來時摔了個趔趄，“大太太送醫院了。心臟病復發。”
我沒什麽反應，推門進屋，留下了半扇敞著，她跟進來後我問還有沒有救。
“已經搶救過來了，萬幸送得早，再耽擱幾分鐘就懸了。大太太心臟病有很多年，平時陰雨刮風，酷曬悶熱，都是藥不離口，預防也救命，她晚上煮了餃子送去老爺房間，陪他吃過後，李大夫請她借壹步說話，聊了幾分鐘，她再回去就暈倒在門口了。當時可嚇壞了傭人，嘴唇青紫不說，臉都沒血色了。”
李大夫倒是守規矩，沒有當面壹套背後壹套打發我，說為我效力就真的做了，我伸手推開窗子，往前院亮燈的別墅掃了壹眼，“老爺知道嗎。”
“我壓下了，等您回來安排，叮囑傭人不要說。”
我用木栓支住玻璃，在窗臺上點了壹根蠟，風吹得燈影搖搖晃晃，也不熄滅，我喜歡這樣影影綽綽的光，沒有全部凝聚到壹處那麽刺眼。
“老爺和大太太沒什麽感情，可知道她出事心裏肯定記掛著，不如別說了，反正最後壹面也見過，都不留遺憾。”
阿琴知道我狠，也知道這些都和我有關，她試探問大太太這邊還治嗎。
我沈默了幾秒鐘，松開緊握的拳頭，終歸沒有狠下心腸，“給她治好了，勸她出家。她還有個女兒，她必定會依。”
阿琴松了口氣，“我馬上吩咐下去。”
她倉促轉身，我叫住她，手指在不斷燃燒流淌的蠟油上碰了碰，很熱，很燙，似乎要燒壞皮膚。
“如果可以，誰願意在最好的青春裏過著屠戮的生活。我放不下執念，更咽不下這口怨氣。我在常府蟄伏了兩個月，對這裏的每壹個高貴的男人和女人都深惡痛絕，權和勢力就是護身符，讓他們做了惡事逍遙法外。這五十天對我而言很漫長，日日夜夜就像在服刑壹樣。我做了最多的噩夢，笑得連臉都發僵。妳覺得我錯了嗎。”
壹陣狂烈的風卷起，吹打在枝椏上，幾片尖銳的針葉墜落，燈火熄滅的霎那，我手指抖了抖，又劃了根火柴重新點燃蠟燭。
阿琴說，“我不知何小姐經歷過什麽，我只知沒有您，我哪來今天在常府的地位，恐怕還和從前那樣倒泔水吃剩飯。您對我有再生之恩，在我眼裏您沒有錯，都是別人的錯。世人眼中真正的狠毒，不是毀滅強者，而是欺淩弱者，何小姐從沒有過。”
我笑著握了握她的手，將她鬢角散亂的碎發捋平，管家婆忽然這時出現在門外，她朝我鞠躬，“何小姐，律師在等您，姑爺已經到了。”
常秉堯用三天時間清算了名下全部資產，簽署好分割的遺書，律師進行公證壹式三份，其中壹份保留在事務所，另外兩份交給了繼承人我和喬蒼。
喬蒼那壹份有標註，在他和常錦舟婚姻期間，他享有勢力支配，壹旦離婚，常秉堯的勢力便不再歸屬他，數千馬仔有權另覓主人或者自立門戶，甚至與他反目為仇。
這算是對他的制約，這些馬仔不會合並到喬蒼本身的勢力中，也就是單獨的壹股，喬蒼可以命令他們，卻不能強行征用。常秉堯對他到底還是揣著幾分忌憚，沒有把實殼交給他，最大限度保住了常錦舟的婚姻與安穩。
他握著肥美的籌碼，卻握不牢靠，滿足常錦舟衣食無憂，人生風平浪靜，這些才是他的，否則便會七零八落，轉化為道上的敵人，喬蒼不甘心冒險割舍，那麽常錦舟這輩子都是他的妻子。
常秉堯活著與喬蒼鬥得血雨腥風，死了也要牽制他，或許他不甘心吧，他從未真正得到過我，我和喬蒼拿走了他身後的全部，他自然不允許我們雙宿雙飛，常錦舟與誘餌橫在中間，我這輩子都討不到名分。
我骯臟在風月中，又清高在風月裏，我性子這樣孤傲，寧可壹刀兩斷，也不會委曲求全做壹輩子情婦，活在我痛恨仇視的女人陰影下。
果然是老狐貍，常錦舟算計了兩年，什麽歹毒的招數都用盡了，尚且不如她老子紙上談兵安定天下。
我到帳房清點了家產，數字出入不大，百余萬的虧空估計是兩個姨太之前欠下的，壹直沒有被發現，我丟給管家婆，去沈香禾房中拿古董首飾抵債。
我將保險櫃鎖上，收好鑰匙，吩咐阿琴請四姨太和唐尤拉來繡樓，泡了三杯茶水。唐尤拉不愛錢，什麽榮華富貴也不動心，她看都沒看那份遺書，直接推了回來。
“老爺給妳了，妳就安排吧，我有吃有喝就行。”
我看向旁邊的四姨太，她苦笑兩聲，“錢對我來說還不如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更重要。幾年青春耗費在這四面墻壁裏，紙醉金迷過厭了，心裏的缺口哪是金錢彌補得了。”
我往沸騰的茶壺內添了幾塊**，“先喝點甜茶壓壹壓苦味。老爺這麽多財產也不是只給我，該分給誰，分多少，我都不會虧待。”
阿琴遞上清單，我看了壹眼，將珠寶給了唐尤拉，房產給了四姨太，“變賣典當還是自行使用，我不再過問，有什麽想要的，也可以再來找我。”
唐尤拉接過去抖了抖單子，她意味深長掠過我，“算是補償我嗎。”
我眉骨壹跳，她笑出來，“何笙，其實妳不算壞得無可救藥，妳心裏還殘留著那麽壹絲柔軟的地方。”
我鼻頭發澀，捏著杯子不語，她起身離開，在她邁過門檻時，我顫抖說，“抱歉。”
回廊上的花海在秋風裏搖擺，她凝視壹朵紫色雛菊說，“我原本就是喬先生安排替代妳，保護妳，為妳死的壹張牌。這就是我的價值，如果我沒有價值，我連讓他看我壹眼的資格都沒有。”
我掉下壹滴眼淚，她笑聲有些嘲諷，“我和常錦舟都羨慕妳，甚至恨妳，妳不放在眼裏的，我們窮其壹生都得不到。而妳耿耿於懷的，卻再也不會回來，人生真的是壹出莫名其妙的戲。”
腳步聲從回廊逐漸遠去，到最後蕩然無存。
我壹根手指抹掉眼角的淚痕，四姨太試探著將我給她的單子折疊好，放在我旁邊觸手可得的桌角，算是拒絕了，“何小姐，我有壹事相求。”
我忍住眼底的酸痛，端起茶杯用蓋子拂了拂水面飄蕩的茶葉末，“妳說。”
“我和五太太能夠平安到今日，和您坐在壹張桌上喝茶，得到您的善待，因為什麽心裏很清楚，我們跟對了人。我從前不爭不搶，現在更不會。我只求您放我離開。我不願在常府孤獨終老，我還不到三十歲。”
我透過壺嘴冒出的裊裊霧氣凝視她，“離開去哪裏，有著落嗎。等老爺離世，偌大常府妳為尊，留下也不錯。”
她險些咬破嘴唇，仿佛下了多大的決心，撥開椅子跪在我面前，“老爺四年前擄我進府，我老家的男人也跟來了，壹直在珠海偷偷躲著，我常出去和他私會。我只想跟他走，我們會走得遠遠的，把嘴巴閉嚴實，絕不泄露常府半個字。何小姐，您也活在風月中，壹定會成全可憐人的。和心愛的男子相守是我唯壹請求，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我執杯的手微微壹滯，恍恍惚惚品味到壹絲悲哀，更覺得有幾分可笑，常秉堯啊常秉堯，妳這輩子到底納了壹群什麽女人，她們爭先恐後背叛妳，在妳面前強賣歡笑，心裏早就恨毒了妳，恨妳風流，恨妳霸占，恨妳寡義，所以在我對妳下手時才裝聾作啞，涼薄無情。縱然壹生叱咤，還不是滿目瘡痍，被騙得這樣狼狽淒慘。
我讓她起來，她不肯，匍匐著半個身子，額頭抵住冰涼的地面，我聽到她隱約的啜泣聲。哭得很淺，很輕，在深宅大院待久的女人，連活著都很壓抑。
我和四姨太接觸不多，印象裏她冷若冰霜，沈默寡言，她能下跪央求痛哭流涕，真的很不易。
“妳很忠貞他。”
她沒有猶豫說是，女人對男人最真心的情意，就是可以拋下榮華富貴去過清貧的日子。我想法設法避寵，就是想讓老爺厭煩冷落我，最好能趕走我，身子少臟壹回，我對我男人的愧疚也能少壹重。
我面無表情喝了口茶水，“我準了。等過幾天老爺死了下葬之後，妳和他去個小城市做點生意，好好過日子，我讓帳房給妳拿些錢，永遠別再回來。我會對外稱四姨太傷心欲絕，自盡追隨老爺而去。從此世上再無常府四姨太程岫煙。”
她身體壹顫，紅著眼睛擡起頭，那張壹向波瀾不驚的臉孔寫滿對我的感激銘記，“謝謝妳。”
我喝光茶水，將杯子倒置，用壹層紗蒙上，起身經過她面前，走向昏暗的裏間，關上門時我說，“希望某壹天我也能過上這樣春花秋月的日子。”
常秉堯那幾天開始陷入間歇性昏迷，吐血更頻繁，而且吃不下東西，每天靠米粥湯汁續命，他只要醒來便找我，不分晝夜，見不到就大發雷霆，搞得傭人無奈只好到繡樓請我過去，我根本不樂意見他，但怕流言四起，只好硬著頭皮去應付差事。
我坐在床邊舀了壹勺雞湯，放到唇邊吹涼，餵進他口中，“老爺，入冬了，外面陽光很暖，不如午後您坐上輪椅，我推您出去散散心。”
他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異常煩躁起來，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會變成依靠輪椅，依靠別人推著才能行走去見壹見陽光的人，這對他而言等同於施舍，他半生戎馬，半生猖獗，最痛恨如此憔悴無能的自己。
“懶得動，把窗子打開就行了。”
我側過身讓他看，“開著呢，不然屋子裏關著燈哪能這麽亮堂呀。”
他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怎麽這麽香。”
我不動聲色瞥了壹眼快燃盡的印度熏香，“是我，來之前噴了香水，我記得您喜歡。”
我餵了半碗，再遞過去時他推開我的手，“不喝了，妳陪我說說話。”
我招呼保姆把碗拿走，她從外面關上門，我笑著問他說什麽。
“聽小五說妳分了許多家產給她和小四。”
我握住他幹瘦枯槁的手，“這不是應該的嗎。都是姐妹，自然要壹起分享，為老爺安排妥當。我還打算再留出壹部分，改日見到常小姐，也少不了她的。”
常秉堯搖了搖頭，“我留給阿蒼勢力，就是給了她，他們是夫妻。再說她也不缺金銀，阿蒼自己的底子比我還厚，她過不了苦日子，只要她不再折騰，不把情分作沒了。”
“您自己的女兒女婿，您保佑著。”
他眉頭緊蹙，將壹張瘦巴巴的臉變得更皺，我撲哧壹聲笑，手指在他眉心撚了撚，“這是怎麽了，瞧您愁眉苦臉的樣子，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您盡管交代給我。”
他渾濁的眼眸看向我，“沈香禾的事，她自己有錯，可蘇玫不檢點，她肚子裏不是我的骨肉，所以這點錯也無妨，妳今天將她放出地牢，讓她好好把孩子生下來。若妳心善，在為幼子留下壹筆。”
我松開他的手，臉上虛偽的笑容收斂，終於等到這壹刻，他問起了。
我起身踢開椅子，倚著壹扇古董架，“老爺，您已經沒有幾日了，就不要擔憂別人，她是死是活，就看三太太了，她地下寂寞也許會帶二太太走，若不寂寞，二太太就有得活。”
他問我什麽意思。
我將擺在床頭的香爐拿起，此時焚香已滅，爐內積存了厚重的煙灰，在風的吹拂下有些飛揚，我嗆了壹口氣，咳嗽幾聲才說，“三太太仙逝了。被保鏢打死的，地牢陰冷，她流產後藥都不曾來得及吃就被送下去，三太太養尊處優這麽多年，怎麽受得住。”
常秉堯壹楞，“我讓人打死過她嗎。”
我搖頭說當然沒有，可能是為了討好我吧，總之死相很慘，不過我下令厚葬她，她畢竟侍奉您這麽多年，總不能讓後人詬病，我也是考慮您的顏面。
他沒有說話，神情有些哀戚凝滯，似乎對這個結果意料之外，承受不起。
我將爐內的香灰灑向窗外，塵土飛揚之間，我麻利關上窗子，隔絕了外面的空氣。
“老爺，您說您聰明壹世，怎麽偏偏糊塗壹時呢。二太太不是什麽心狠手辣的女人，她如果沒有受人慫恿，怎麽敢戕害您的骨肉。兩個姨太同壹晚遭殃，很明顯是壹石二鳥，您啊，風燭殘年英雄遲暮，耳根子太軟，該長久的歇歇了。”
常秉堯身體顫了顫，他闔動著青紫幹裂的唇，壹個字沒有說，只是臉上綻放出壹絲苦笑，澀笑，好笑。
他也在等我說這些。
他擡起無力的手，在空氣中晃了晃，想要摸到什麽，卻發現只握住壹把虛無，就像那歲月，那風聲，那艷麗又逝去的女子。
“何笙，妳辛苦了。”
他艱難從喉嚨擠出這六個字，我說不辛苦，和老爺壹輩子無惡不作相比，我這才哪兒到哪兒。
他低低發笑，“恨我嗎。上壹次問妳，妳發毒誓來哄我，這壹次妳還不說句實話嗎。”
我壹臉陰森冷意，“恨不恨的，不也該結束了嗎，您的死，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他握拳咳嗽了兩聲，呼吸有些急促，“妳早就壹清二楚。”
我字字珠璣，割在他高傲壹生的心上，“您以為，您有什麽值得我迷戀，委身做妾的？容深和喬蒼，哪壹個不是儀表堂堂，光芒萬丈，我愛過那樣的男人，還會愛上蒼老的您嗎。”
“妳愛他。”
常秉堯竟不計較我歹毒陰險的面目暴露，而去計較我愛誰，我冷笑，“是。我很愛您的女婿。”
他擡起眼眸，土色的瞳孔上布滿血絲，“所以妳剛進府，偷情的事。”
我碰了碰吊在耳垂的珍珠，無所畏懼說，“也是真的，老爺您知道嗎，繡樓和寺廟的湖泊偷情真是刺激。他那麽強壯勇猛，在床上放肆起來可是您比不了的。不過我們能有這樣的機會，也是您高瞻遠矚，把那麽僻靜的院落給我住，才能瞞天過海暗渡陳倉。”
我說出的真相還不及壹把刀子，壹支利劍刺入他皮肉骨骼更讓他舒服些，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毀了他的榮耀，他胸口猛烈鼓了鼓，整個人在床上抽風似的顛簸起伏，像在掙紮抗爭什麽。
我壹動不動，臉色平靜註視這壹幕，他忽然朝空中噴濺出壹口血，比這幾日吐得都多，那樣鮮艷的，刺目的，炙熱的血，我飛速伸出壹只手擋在身前，沒有被迸濺到，他張開沾滿了血跡的嘴，蠕動了半響只爆發出壹陣劇咳。
“老爺，您別說我狠，如果我真狠，您這幾房姨太太的真面目，我現在都講出來，您會氣死的。看在您給了我這麽多家產的份兒上，有些秘密，就糊裏糊塗的拋在陽間吧。”
他喉嚨艱難擠出壹句妳講，卻拼盡了全身力氣，腦袋後仰朝床鋪栽倒，直挺挺佝僂著，拱起壹座橋般的弧度，顫抖嗚咽，很久後才平復，他陷入又壹次昏迷。
我冷笑兩聲，從房中出來，叫來壹個傭人吩咐了幾句，讓她傳話下去。
我在繡樓睡了壹覺，黃昏時又往後院湖泊餵了魚，入夜天剛黑，綢緞莊的老板趕著送來幾匹新到的綢緞，我挑揀了顏色最好看的兩匹，其余的分發給了照顧常秉堯的保姆，堵她們的嘴。
阿琴抖開疊好，壹寸寸用戒尺夾住，可以保留綢緞的柔軟與平整，她笑說緋色和水藍色又透亮又好看，穿在何小姐身上和畫裏的人壹樣。
我對著鏡子摘掉耳環和項鏈，“裁縫鋪的小二還沒來嗎？”
“在朱家呢，他們二先生的夫人叫走的，下個月朱家老爺子續弦，壹家子做唐裝和旗袍，恐怕要明天才能過來為您量尺寸。”
我謔了壹聲，“朱家老爺子都八十高壽了，還續弦呢？”
“人老心不老唄，何止續弦啊，娶了個二十五歲的女人，聽說查過了，還是處女呢。打算婚後兩年內抱個老來子。”
我笑了笑，“不論什麽樣的男人，多大的年紀，多高的位置，都愛年輕漂亮的。那麽多男人葬送在這上頭，還不長記性。”
阿琴把綢緞放在貴妃椅上，轉身往木桶裏蓄水，“當官兒的栽跟頭，後面眼巴巴等著貪的不還是排長隊嗎。”
我用梳子打理好長發，起身離開椅子正要去洗澡，壹名保姆風風火火從回廊闖進來，正好砸在阿琴舀水的背上，她臉色壹沈，指著保姆鼻子把她逼退，“天塌了嗎？毛毛躁躁的驚擾了何小姐。”
保姆氣喘籲籲跑回去，站在門檻外低著頭，“何小姐，四太太與五太太壹大早應劉夫人的打牌邀請，這會兒還沒回來，老爺幾分鐘前醒了，但房中沒主子照料。”
我上午出來時囑咐了她們，未經我允許任何非我這方的傭人都不能進屋侍奉，尤其保鏢打手壹概不許，杜絕了常秉堯惱羞成怒，給我惹麻煩的機會。
我說知道了。
我在臉上拍了些卸妝水，用濕巾擦凈，披了件鬥篷往別墅走。
阿琴沒跟著，天色還不算很晚，挑著壹只燈籠剛好看清路，保姆送我到二樓便離開，方圓十幾米空無壹人，我走到跟前手扶上門把，正要推開進去，忽然聽到裏面傳來喬蒼說話的聲音，我動作壹滯，聽了幾句，似乎有些鬧僵，我極力壓住動靜，將門推開壹道窄窄的縫隙，常秉堯胸腔內悶了壹口痰，不住劇烈咳嗽，正好遮掩住風聲灌入的壹絲呼嘯。
他倚坐在床頭，整個人了無生氣，形如骷髏，錦被蓋到腰腹處，上衣似乎包住的不是他的肉身，而是竹竿，昏暗閃爍的燈火下，他臉色倒沒有上午我見到時那麽蒼白。
“讓錦舟明天過來壹趟。”
喬蒼皮笑肉不笑說嶽父有什麽和我說，她最近不舒服。
“我只見她。”
“恐怕不能。”
他幹脆利落駁回，“何笙坦誠了她來報仇的目的，我不能讓嶽父做出危害她的事。錦舟在您離世前，都不會來了。”
“放肆…放肆！”
常秉堯顫抖著伸手探入枕頭下，他還沒有來得及怎樣，喬蒼已經先他壹步亮出壹把手槍，快如閃電，甚至看不清他從哪裏抽出的。
槍不是他常用的勃朗寧，而是消聲短槍，扣動扳機只有壹聲發鈍的悶響，幾乎微不可察，槍口閃過壹絲火光，金色子彈眨眼穿過常秉堯的肩膀，緊挨著心臟刺透，但傷勢不致命，常秉堯吃痛不得不放棄了動作。
我萬萬沒想到喬蒼會做出這樣的事，嚇得倉皇捂住嘴，睜大的瞳孔內是床上蒼老的軀體血流如柱的慘狀。
常秉堯顫顫巍巍擡起另壹只沒有受傷的手，指向逆著窗子被月色消融的喬蒼，他很不甘心，又無能為力，他早已不再年輕，他拖著壹副殘破的病體，怎是血氣方剛壹頭惡狼的對手。
他低低發出沙啞的笑，“狼崽子長大了，羽毛豐滿了，不知反哺報恩，卻來手刃我。”
喬蒼的臉孔隱匿在黑暗之中，浮蕩的窗簾偶爾揚起，露出他半明半暗的輪廓，以及身上陰冷的黑色。
“嶽父對我有恩情嗎。我為妳效力這麽多年，該還的早就還清。現在是妳還我的時候。”
常秉堯艱難掙紮了幾秒鐘，傷口熬過那壹陣麻木，變為灼熱的巨痛，血從腐爛的**內流瀉出，很快染紅了他的衣裳，他掌心捂住試圖呼救，但他不知道這壹層除了我根本沒有人。
他聲音很虛弱，有人也未必能聽到，聽到了也不會再理會。他知道大勢已去，指甲憤恨而不甘抓破了墻壁，床單，喬蒼冷笑問他痛苦嗎。
常秉堯說不出話，他剛才的叫喊已經喪失了最後的氣息。他張大的嘴巴裏，只有舌頭在不斷顫動，喬蒼朝他走近兩步，居高臨下站在床畔，冷漠俯視著這個對他有恩，有仇的男人。
“記住我的臉。記得清楚壹些，把妳所有的懷疑都洗凈。”
他話音未落，對準常秉堯心臟又補了壹槍，這壹槍是致命的，幹幹脆脆，毫不留情。
我徹底僵住，渾身的血液，溫度，都像是頃刻間被寒冰洗刷凍僵，連壹絲壹毫的余溫都殆盡。
喬蒼收了槍，從床上抹了壹點血跡，在常秉堯早已氣絕的胸膛留下壹個深深的帶著自己指紋的巴掌印，他壹字壹頓說，“是我殺了妳，不是她。輪回報應也好，某壹日條子調查常府的血債查出端倪也好，是罪，是罰，都由我壹個人來受。和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