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萬劫不復死生相…

我手心顫抖抹掉桌上殘留的水漬，曹荊易的本事這幾次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腕與智謀擔當壹場戰役的幕後軍師綽綽有余，連他都勸誡我遠離喬蒼，和他斬斷得幹幹凈凈，借此自保，可見他的確大難臨頭，而且勝算渺茫。
僅僅是廣東省的條子出動，未必能將局勢傾倒，可雲南省緝毒大隊是全國選拔上去的最好的緝毒警，他們對於偵破圍剿很有壹套，熟知毒販心理路數，對喬蒼暗查這麽多年，沒點把握也不會貿然拉網，兩方聯手對抗喬蒼，他很難絕處逢生。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重新返回窗前，將目光投向外面湛藍靜謐的湖泊，“胡爺都供出了什麽。”
阿碧說，“蒼哥與薩格在壹起兩月，雖說他另有企圖，也壹直在防備薩格，但無可避免，金三角的往來交易，販毒網，人脈，多少暴露了些，最關鍵胡爺非常精明，心思很重，他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私下多留了心眼，暗中對蒼哥與薩格壹直多方打探，薩格把他當盟友，戒心不重，讓他鉆了空子。故而他對蒼哥的掌握，只多不少。”
我皮膚原本未曾消下去的冷汗，又浮起壹層新的，密密麻麻幾乎把旗袍打濕，“這麽說，條子已經拿到了喬蒼販毒走私的實際證據。”
阿碧面容凝重點頭，“曹先生通過自己的勢力打聽內幕，得知雲南緝毒大隊將派出所有精幹警力，由臥底黑狼帶隊，只要挖出蒼哥的藏毒地點，立刻伏擊。往常這樣的圍剿，上面都會下指示，留活口，這壹次並沒有，顯然是勢在必得。胡爺已經幫條子縮小範圍，定位了西雙版納和景洪地盤的三分之壹，條子正在追蹤。”
我的鎮定被擊潰得支離破碎，身型猛烈搖晃，朝前方敞開的玻璃撲倒，額頭撞擊在堅硬的棱角，磕出壹塊青紫，阿碧縱跨壹步攙扶我，將我從懸空的窗外扯了回來。
我反手抓住她袖綰，壹字壹頓說，“毀屍滅跡。”
她皺眉，“蒼哥陷入重重埋伏，他的壹舉壹動條子心知肚明，他的藏毒地點非常龐大，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壹旦他做了，相當於自投羅網，這不是更早掉入條子的陷阱嗎，直接以這個為證據，足夠拘押了。”
我雙眼猩紅，猶如放在壹把烈火上炙烤，燒得骨肉焚化，我咬了咬牙，“讓胡廳長推掉所有事務，立刻來珠海見我。”
我倉促吃了點東西，剛過午後便去庭院的樓臺上等，這座樓臺最初沒有，是壹片種植罌粟的花圃，罌粟不允許私人種植，不過常府有權勢護航，條子也睜壹只眼閉壹只眼了，罌粟是唐尤拉最喜歡的花，她什麽都不愛，只鐘愛這壹種，她說蘊含毒性的花才擁有出過目不忘的美麗，而這種美麗因為存在攻擊性，殘殺性，讓人欲罷不能。
後來常秉堯納了我，將罌粟盡數鏟除，修築了壹座樓臺，讓我在這裏為他跳舞，這樓臺早已棄用，壹冬過後落滿殘花，看上去有些蕭瑟。
我掀開帷幔，在石凳上坐下，隨手捧起壹卷書，書是喬蒼數月前遺落，第壹百零五頁內還夾著壹支煙，煙頭點燃過，只是沒有戲便掐滅，參差不齊的煙絲擁擠在孔中，我輕輕壹碰，便簌簌飄落。
我招呼不遠處鋤草的家丁，將書本交給他，吩咐他送回姑爺的屋子。他接過匆忙離開，我側臉看向紗蔓後摘花的阿琴，她高高舉起手臂，踮腳蹦蹦跳跳，早已大汗淋漓，仍距離枝椏壹簇盛開的紫花差了很遠，我托腮凝望這壹幕，回憶紛湧而至，歡笑與嬉罵，吵鬧與撒潑，在那條長長的燈籠街，綴滿月色與燈火的花海中，壹頁頁翻開，合攏。
那年雙十年華，粗略壹算，這繁華往事，過去了這麽多年。
如果寫成壹本書，大概也開始泛黃。
仿佛壹杯過喉的酒，苦辣酸甜，沁入胸腔，割人心腸。
“別摘了，留著它開下壹季吧。”
阿琴聽到我制止，她松了手，嘟囔著撣去肩膀和頭頂的枯葉，“這花開得真好看，就是太高了。”
我收回視線，落在石桌壹角的缽盂上，“她若不高，人人采擷，又能活多久。”
阿琴卷起壹簾紗蔓，高掛在房梁上，風突破阻礙肆意灌入，拂動我的裙擺和長發，她探頭看了看不遠處迅速靠近的人影，喘著粗氣說，“胡廳長來了。”
我讓她下去泡茶，捧起缽盂走向壹側長椅，倚著柱子哼曲兒，胡廳長在臺階下忽然遲疑兩秒，他擡頭看我，又往四周瞧了瞧，不知在打探什麽，才開口喊我，“周夫人。”
他話音未落，人走到跟前，緊挨著壹樽石凳，我沒有理會，也不擡頭，仍自顧自向池潭中拋灑魚食，興致勃勃觀賞浮萍後淺淺淡淡的波光，我不開口讓他坐，他便不敢坐，只能彎腰站著。
我晾了他壹會兒，估摸火候差不多，隨手指了指凳子，他躬身坐下，我撚了撚指尖的魚腥味，“省廳最近密謀壹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怎麽還瞞著我。”
胡廳長聽這句話，立刻明白我讓他來是興師問罪，他眼珠狡黠轉了轉，“周夫人，這種機密不方便泄露，再說您位置雖然高，到底不是公安內部人，您問了我當然要向您匯報。您不問，我也沒有擱在心上。”
我凝視壹條遊得最歡暢，顏色也最艷麗的響尾金魚，將魚食特意多灑給它壹些，“我現在問了，妳說來聽聽。”
胡廳長進退兩難，他知道內幕透露給我，喬蒼也勢必得到風聲，壹旦打草驚蛇，很有可能錯失良機，可不說又混不過我這關，他正在躊躇，我放下缽盂，探出手臂在池潭內蕩了蕩，粼粼波紋泛起金光，恍若壹面年頭悠長的銅鏡。
“喬蒼是哪裏人。”
胡廳長瞇眼思付，“老家在北方，十幾歲到了漳州，後來結實常秉堯，就跟來珠海做事，論不上具體哪裏人。”
我意味深長看他，“他的生意，他的家都落在廣東呀。”
他恍然大悟，“這樣算，那是廣東人。”
我語氣不陰不陽，“既然是廣東，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妳們和雲南省聯什麽手，還想鬧得天下皆知，失去容深坐鎮，妳們都是壹群酒囊飯袋嗎？”
胡廳長臉色難堪，“周夫人息怒，您教訓的是。只不過喬蒼走私的案子犯在雲南，那邊的公安主動要求共同辦案，我們也不好拒絕。”
“沒什麽不好。”我斬釘截鐵吐出五個字，“這邊的人用不著他們插手，金三角也不完全屬於雲南境內，東南亞各國都有領域和邊境，他們逞什麽能，如果沒有喬蒼出馬，泰國毒梟會認輸退出嗎？緝毒大隊再奮鬥壹百年，也幹不過壹個手下上千亡命徒的薩格。怎麽，過河拆橋，是容深教妳們的嗎。”
胡廳長被我顛倒黑白的壹番話氣得哭笑不得，“周夫人，毒梟之間掠奪，殘殺，爭鬥，這是金三角常年發生的事，只不過壹般毒梟小打小鬧而已，不敢捅這麽大的簍子，而喬蒼和薩格勢力大，動手就是昏天黑地，這也算不得是為我們出頭啊。”
“算不算也是為妳們解決後顧之憂，金三角犧牲的警察更不是他弄死的。”我將目光落在池潭層層疊疊朝四面擴散的漣漪上，“幾個月不見，妳倒是會推脫了，官場打交道賣弄城府那套用在我身上了。”
胡廳長訕笑搓了搓手，阿琴這時端上兩杯茶水，壹杯擺在我面前的長椅，另壹杯放在胡廳長手旁，清冽甘苦的香氣頓時彌漫四散，我指尖離開池潭，甩掉沾染的水珠，拿起方帕擦拭，“從特區風塵仆仆趕來妳也累了，大紅袍，提神醒腦，妳嘗嘗看。”
胡廳長細細品了口，“武夷的嗎？”
我淡淡嗯，“自然，其他的我也喝不慣。”
他眉開眼笑，“武夷大紅袍天下壹絕，喝上壹杯也神清氣爽。周夫人的東西哪有不好的。”
他正喝著，我原本淡薄平和的臉色陡然壹變，將茶盞重重摔在地上，茶水還是溫熱的，滾開的氣泡凝成白沫，浮在腳下滿滿壹層，劈裏啪啦的熄滅又泛起，胡廳長呆楞住，不知哪裏得罪我，讓我如此不滿盛怒，他端著茶杯的手停滯，壹聲不敢吭。
“妳們是要逼死我嗎。給周家滅門了才甘心。容深故去多年，還是擋了妳們升遷的路，連他的遺孀都不容！”
胡廳長大吃壹驚，他匆忙擱置茶杯，驚懼起身，“周夫人，這樣的罪名我可擔待不起。”
“喬蒼的事我壹清二楚，我至少也是窩藏，共犯。我和他四年不明不白，妳們哪裏是動他，分明連我壹起鏟除！既然要斬草除根不妨直說，何必兜兜轉轉繞圈子。拿我當傻子糊弄嗎！”
我眉目猙獰，淩厲，胡廳長在我怒吼質問下不知所措，只得低頭沈默，我盯著他滲出冷汗的額頭，五指倏而收緊，狠狠抓住桌角，“我命令妳，駁回雲南省廳的請求。”
他身體壹震，“周夫人，這恐怕不能，調查走私販毒，是我們不容推卸的責任，金三角毀了多少家庭，多少子民，現在最大的魚已經浮出水面，我們如何把魚鉤收回？”
“這是我的命令！妳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不遵從我的命令！得罪我，我讓妳保不住烏紗帽。”
周容深在公安這條道上，頭頂只還壓著兩個人，正部長和第壹副部長，除此之外，全國的條子無論高官還是基層，都要對他惟命是從，借著他的光我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胡廳長雖說貴為壹省廳長，在我面前照樣卑躬屈膝，任我呼來喝去，我自以為能降得住他，沒想到他並不買賬。
“夫人，您何苦逼我。周部長緝毒犧牲在那片土地，毒品害您家破人亡，涉及這場風波的人太多了，喬蒼也是主謀之壹。八個月前您凜然無懼踏入珠海，踏入金三角，為夫報仇，那壹刻的您，怎麽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我繃直的身體忽然癱軟，眨眼便垮掉，我跌落於柱子，所有理智都被這句話潰散，七零八落拼湊不起。
我的確該痛恨，但這個人是喬蒼，我怎麽做得到。
我只能為他罔顧是非，罔顧善惡，自始至終，我對他的恨，都逃不過風月，逃不過嬉鬧，逃不過情愛。
“如果。”
我咬了咬牙，本想質問胡廳長，如果容深還活著，還有回來的可能，能不能放過喬蒼，然而這話沖到嘴邊，倉促滾了滾，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黑狼在金三角水深火熱，仍徘徊在老K，紅桃A與老貓的毒窩內鬥智鬥勇，收集證據，壹旦被泄露，他勢必生死垂危，我不能為了保喬蒼，就捅破他的秘密推他入漩渦。
我痛苦捂住臉，曾經無數次崩潰與悸痛，都不及這壹刻來勢洶洶的絕望，這顆心臟幾乎墜入萬丈深淵，跳下蒼茫大海，死在強烈的壓迫與撕扯中。
“如果他肯幫妳們圍剿金三角，進展會順利許多，也可以少死很多人，能不能…”
“周夫人。”
胡廳長打斷我，他語氣沒有起伏，沒有波動，他落音的壹刻，我就猜出了結果。
“您真以為，僅僅是走私這件事，讓我們動了除掉喬蒼的念頭嗎。我可以為您調出幾十年來南省所有涉黑頭目的生平記錄，唯有喬蒼，他三番兩次將我們逼入絕路，在眼皮底下平安脫身，他太囂張了，也太不知收斂了，即使他沒有濫殺無辜，沒有危害百姓，甚至作惡有道，功成名就，他也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他說完這番話，向我鞠躬告辭，轉身走出樓臺，我陷入沒有壹絲光亮的漆黑中，什麽都看不到，只能聽到自己急促哀戚的呼吸聲，和陳舊泡了雨水的木質回廊在踩踏下發出砰砰的悶響。如同戰場激昂的鼓點，深海旋風和傾盆雷雨，在猖獗的激蕩後，歸為沈寂。
我掩埋在手心內的臉孔，不知何時壹片濡濕，那竟然不是溫熱，而是冰冷，像北城的冬雪，流淌進曲折的掌紋。
為什麽會走到這壹步。
為什麽這世上的黑暗那麽多，偏偏不放過喬蒼。
就因為他拿命相搏，翻越了海浪般的屍骸，站在了金字塔尖，所以他註定礙眼，註定面對殺戮，註定不能逃脫，不能安然余生嗎。
阿碧從矮小逼仄的假山後現身，她走到我身旁，輕輕觸摸我顫栗抖動的肩膀，“何小姐，大勢已去，您不要再抗爭了。”
我神情空洞靜默，遲遲沒有回應，像被詛咒吸食了三魂七魄。她手移開我肩膀，握住我蓋在臉上的手，帶著我壹同墜落。
她指甲敲了敲那枚戒指，“摘掉吧，不要被牽連進去，何苦自尋死路。”
我瞳孔猛縮，胸口沒由來的緊迫，像壹只長滿尖刺的大手，狠狠穿透我的五臟六腑，我的血管與筋脈，痛苦猶如狂風巨浪壹波比壹波洶湧，驚駭，我面容瞬息萬變，從緋紅到蒼白，到鐵灰，最終青紫，幾秒鐘後所有氣血都湧上喉嚨，凝結為壹股炙熱火辣的猩甜，我身體前傾，倉促推開阿碧，壹口鮮血噴了出去
面前狹窄冗長的走廊，除了那壹灘血，還有無數顆星星點點的血痕，猶如米粒大小，濺落在磚石與桌凳，阿碧大驚失色，她轉身試圖飛出廊下，被我壹把扯住，“我自己的身體我有數，不礙事。”
我目光兇狠定格在那刺目的鮮紅，“容深和喬慈的仇我已經報了，常秉堯死了，常錦舟瘋了，誰也不能再從我的人生裏剝奪走第二個愛我的男人，我寧可血流成河，萬劫不復，也不允許。”
“何小姐！”
我使出全身力氣，將仍舊要勸誡我的阿碧狠狠推向遠處，“妳們都來勸我！讓我遠離他，從他的世界裏抽身，可妳們想過嗎！在我生死未蔔時，是誰不顧安危闖入戰火救我！薩格要殺我，喬蒼沒必要招惹她，他只想保我平安，才會差點命喪西郊！我是個婊子，可我不是貪生怕死，無情無義的畜生！”
阿碧被我突然的嘶吼震住，她看到我淚流滿面的臉孔，看到我近乎發瘋的扭曲，什麽都沒說。
我在樓臺靜坐許久，直到天色昏黃，才起身離開，往祠堂的方向走。
祠堂安置在後院壹處西廂房裏，那屋子之前是粗使的傭人住，後來傭人做錯事被二姨太打死，常府的主子迷信，就壹直上了鎖不許人進。
兩個月前我吩咐家丁打掃出來，用作常秉堯的靈堂。
常秉堯死有余辜，我恨毒了他，連他半點遺物都不容，但常府沒有沒落，在我手中依然顯赫富庶，珠海的大戶女眷時常來拜訪，我總要堵住外人的嘴。
兩扇門在黃昏下微微敞開，周邊長滿雜草樹蔭，陰氣很重，邁過門檻濃烈刺鼻的香味和黴味撲面而來，我掏出手絹在空氣中揮了揮，驅散得淡壹些。
我對著壹堵結了蜘蛛網的墻壁嘆息壹聲，臉上卻沒有半點傷感，“老爺，我很久不來看妳了。混賬下人們見風使舵，知道我對妳虛情假意，也不敢擅自拜祭妳，不過妳也要謝謝我，我吩咐了老媽子不許斷香，斷燭，好歹讓妳死後有點顏面。”
我嗤笑出來，“其實我不該來，來了也無話可說，只有憎惡，厭棄，妳想必也不願看到我這副蛇蠍面孔吧。”
我走到遺像前，毫無懼色註視他的臉，他生前與我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循環往復，他對我的確很好，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他那麽渴望得到我，卻又深情寵愛不願強行占有，他舍不得我落淚，舍不得我痛苦，舍不得把我變成他的玩物，丟失那副嬌憨靈動的模樣。
他給了我這輩子都不曾在其他女人身上付出的等待，真心，以致他倉促死在我手裏，龐大遺產也所托非人。
他壹生戎馬瀟灑，戰無不勝，唯壹動了心的風月，不過是壹場陰謀。
我眼神在遺像停留片刻後，抽出三炷往生香，放置在燃燒的白蠟上點燃，我吹了吹浮灰，凝望香頭笑著說，“妳的結發之妻出家為尼了，就在法華寺，我還沒去見過，也不知她穿上青袍，還有沒有富太太的樣子。妳的女兒瘋了，神誌不清，連她自己丈夫都不認得。瞧我怎麽忘了，哪來的丈夫啊，她的利用價值耗盡，已經被殘忍拋棄了。妳最疼愛的二太太在醫院，孩子沒有保住。她懷的確確實實是妳的骨血，可惜呀，常家在我算計中徹底絕後了。”
我笑容愈發深邃得意，“妳的四姨太，她恨毒了妳，不比我少，她只是沒有膽子下手殺妳而已。我大發慈悲讓她和奸夫雙宿雙飛，老爺，我做得順遂您心意嗎？您不會從墳墓裏被我氣活了吧？”
我哈哈大笑，笑得滿臉漲紅，笑得幾乎岔氣，香越燒越旺，我並沒有向他施禮，也沒有插在香爐內，而是直接燒了垂地的白挽，兩聯同時起火，頃刻間化為黑色的浮灰。
等燒得差不多，我才潑了壹盞土上去，土壓滅了自燃到微弱的火苗，滿目瘡痍與狼藉。
“常秉堯，倘若這世上真有鬼神輪回報復陽間壹說，妳還真是死不瞑目。妳活著做了那麽多孽，幾輩子都償還不清，死了還不安分贖罪，攪得後人不寧，我留妳靈堂牌位已經萬分仁慈。看來，妳不配我的法外開恩。”
我重重揮手壹掃，香爐白蠟貢果遺像頓時散落壹地，四分五裂，老媽子聽到動靜拿著掃帚沖進來，她看到這壹幕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喊何小姐，我面無表情撣了撣裙擺沾染的香灰，“把屋子收拾幹凈，老爺不喜歡困在這裏，剛才無緣無故就打翻了。”
老媽子心知肚明是我做的，死氣沈沈的靈堂怎會發生這麽邪門兒的事，但她不敢說，低垂著頭進屋打掃，將破碎的瓷器和玻璃歸置到角落，空氣中浮蕩著刺鼻嗆喉的煙塵，我壹刻也沒有久留，冷漠瞥了壹眼空蕩的牌位，揚長而去。
回到繡樓經過阿琴的房門前，我叫了她壹聲，無人回應，虛掩的門縫內幾個角落都是空的，我有些詫異，她往常不跟隨我身邊伺候，壹定在二樓回廊上洗衣繡花烹制糕點，今天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疑惑走向自己房間，推門的霎那，驚得眉骨壹跳。
曹荊易倚坐在窗前的貴妃椅，衣衫穿得規整又隨意，那般放蕩不羈，瀟灑魅惑，修長筆直的雙腿慵懶交疊，窗柩下糊住的壹層厚重明紙被清冷月光刺破，斜斜籠罩他精致幽深的眉眼，他未曾擡頭看我，壹手把玩擱置在膝上我的絲綢肚兜，另壹手端起我的茶盞喝了口冷卻的水。
語氣淡淡，“回來了。”
我不可思議蹙眉，“妳怎麽進來的。”
從外面到繡樓，要穿過五重門，兩趟回廊，壹敞庭院，兩個樓臺，這壹路碰見至少十幾個傭人，他竟然如此大搖大擺登堂入室，無人察覺。
我雖然清楚他不會害我，但還是覺得蹊蹺。
曹荊易壹言不發，裏間的屋門此時忽然被頂開，阿琴與大門外駐守的四個家丁都被五花大綁，交纏著彼此倒在我眼前，幾雙眼睛緊閉，表情痛苦，顯然在昏死前遭遇了突如其來的重擊。
我表情驟變，“妳做的？”
他毫不遮掩說是。
我徹底呆楞住，對他的用意捉摸不透。
沈寂數秒後，他終於將視線從肚兜移到我臉上，寬大手掌輕輕壹揮，門外回廊兩側頓時湧出十幾名保鏢，他們沒有攜帶武器，可架勢渾然駭人，堵住了唯壹去路，進退不得。
我臉色慘白倉皇後退，兩條手臂擋在自己身前防禦，可面對這麽多人，面對身手精湛的曹荊易，我的反抗不過杯水車薪，壹點價值和用處都沒有。
“妳想綁架我？”
他撂下茶盞，在月色之中負手而立，他那張始終待我溫柔深情縱容的面孔，覆滿冷意與決然，“何笙，喬蒼沒有多少時日了，妳知道多少條子會參與圍剿嗎。妳留在他身邊只會壹同走上末路。既然妳不肯自己斬斷，我來幫妳。”
我瞪大驚恐的雙眼，顫栗搖頭說不，他壹步步朝我逼近，我哀求他，直到我退無可退，後背抵在冰冷堅硬的墻壁，他手指不容抗拒掰開我的唇，指尖壹抵，我感覺壹顆細小微苦的丸藥滑入喉嚨，我拼了命要勾出來，在他懷中肆意嘔吐，但不論我怎樣，都已經無濟於事。
我在幾分鐘後昏昏沈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