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輕薄

喬蒼身上的襯衣白得發亮，精致得沒有壹丁點褶皺和灰塵，他收斂了那晚在巷子口和傅彪對峙的戾氣，整個人斯文儒雅，十分慵懶坐在沙發上，不了解他的還真以為就是個正經商人。
包房裏昏暗的光束閃爍著斑斕的金色，落在他臉上，將棱角分明的五官照得時隱時現。
我想過勢力這麽強大的男人有可能是他，但我又覺得周容深不會和壹個黑老大交往這麽頻繁，官黑勢不兩立，當官的為了保住烏紗帽，都很避諱與這些人接觸。
喬蒼眼底有驚濤駭浪般的細小漩渦，在我們對視的幾秒鐘他沒有任何動作表情，可眼神卻飽含深意，良久我聽到他對坐在對面的周容深說，“這不是周局長的金屋藏嬌嗎，怎麽舍得帶出來。”
周容深說她是路過。
喬蒼唇角浮現壹抹很趣味的笑意，他握住酒杯，他的手非常大，骨節很深，看上去野性十足，壹看就是很有力量的男人，“周局長不如讓何小姐壹起喝壹杯，我不介意。”
周容深看了我壹眼，示意我可以進去，我走到他旁邊坐下，茶幾上擺了許多果盤，更多是洋酒，喬蒼指尖夾著壹根雪茄，他問我介意吸煙嗎。
我說隨意。
他思索了壹下，還是把煙頭掐滅。
周容深問我去逛商場買了什麽。
我今天根本沒有去商場，他似乎很防備這個喬蒼，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安排和行蹤，我配合他說買了壹些衣服。
他問我什麽樣的衣服，我伸出手，在半空溫柔比劃著，壹邊比劃款式壹邊和他講解，他聽得津津有味，還給我倒了壹杯香檳酒。
在我和周容深說話的時候，喬蒼始終沈默，他含笑的眼睛專註盯著我不斷晃動的手，目光高深莫測，意味深長，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等到我們說完，他才開口贊美我穿旗袍很有味道。
周容深笑著說確實是有壹些。
“何止壹些。”他喝光壹滿杯酒，“我逛遍廣東的窯子，都沒有看到過壹個比何小姐穿旗袍更有氣質的女人。”
拿我比窯子裏的小姐。
我蹙眉看喬蒼，他不像是有惡意，但氣氛不可控制變得微妙起來，我說，“喬先生見多識廣，您進來時會所裏的姑娘很高興，她們也是陪遍了廣東的男人，都沒有遇到過壹個像喬先生這樣出類拔萃的客人。”
他擡眸看我，聽出我和他針鋒相對，他好像很高興，他說何小姐這麽清楚這些女人的心聲嗎。
我冷笑，“喬先生可要系好了皮帶，這裏的女人如狼似虎。”
周容深喊我名字，讓我不要失禮。
喬蒼擡起手制止他，“桀驁不馴的女人其實才讓人心癢，溫柔得像水也沒意思。周局長說是不是。”
周容深笑了笑，“喬老板對女人很有研究。”
喬蒼說看得多，用得少。
他說完撂下酒杯，問周容深合同帶了嗎。
周容深從公文包中取出壹份文件遞給他，喬蒼左手翻開，不知道看見了什麽，他輕笑壹聲，修長幹凈的手指在壹行文字上戳點著，“周局長不愧是官場上的人，算計得滴水不漏，上周剛剛談妥，過去五天倒手買給我，就漲了百分之二十，空手套白狼玩兒得漂亮。”
他將文件啪地壹聲合上，“場面上的事，原來周局長壹點虧不吃，老辣的手段不遜色我這個久經沙場的商人。”
周容深不動聲色掃了壹眼，他沒有去拿洋酒，而是端起解酒的涼茶給自己和喬蒼都斟滿，茶香四溢之中，他慢悠悠說，“這家公司明確表明和我夫人的公司合作，我中途反悔，私自把項目交給喬先生做，我要擔負很大的風險。”
他說完喝了口茶，“再說這算什麽手段，和喬先生比差了太多火候，連何笙都知道廣東沒有比喬先生更狠角色的人。”
喬蒼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茶杯，他聽周容深提到我，忽然停下，“那我是不能辜負何小姐的謬贊。周局長要的數字，我可以接受。”
周容深微微壹怔，他不著痕跡看了看我，問喬蒼不再考慮了嗎。
喬蒼說數字沒什麽問題，可是有壹個條件。
周容深讓他講。
“我奪了麻三的東港口，以後貨物運輸，周局長適當通融壹下，不算為難吧。”
碼頭貨物政府直控壹般都沒有問題，不管是水產還是百貨，都經過層層臨檢，藏汙納垢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商人私運就不好說了，尤其是水路，很多關卡都能暗箱操作，壹些質檢的收了禮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大批違禁的國寶、毒品、煙絲和軍火都是這麽流通的。
麻爺就靠走私發家，既然開口讓通融，壹定不是正經東西。
周容深說，“這不是我能控制，關卡臨檢都有各區局的處局級幹部安排人手，每六個小時換崗，我不可能單獨下指示讓他們留意，這事傳出去，我和喬先生不都壹起推上風口浪尖嗎。不過如果做幹凈營生，通不通融也不會有問題。”
喬蒼從煙盒裏抽出壹顆雪茄，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東西沒什麽，只是煩那些警察翻來翻去，我有潔癖，討厭別人碰我的東西，周局長。”
他指尖忽然用力，將雪茄折斷，“船廠這單買賣我興趣不大，我就是幫周局長壹個忙，才把燙手山芋接過來。我講道義，周局長也別不講規矩。”
周容深手指在杯口撚了撚，“喬先生在為難我。”
喬蒼臉色有些陰，“只是麻煩周局長打個招呼而已，妳這是不給面子了。”
周容深沈默很久，喬蒼不急，等他開口，這兩人壹個比壹個穩，談點事像打坐壹樣，比誰沈得住氣。
然而周容深最終也沒有給個準確的答復，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讓我和喬蒼喝壹杯，借此岔開話題。
胡廳長六十壽宴他輕薄我的事我還記得，我對這樣輕佻邪肆的男人有些抗拒，可他這樣要求我也不好不做，我十分勉強舉起酒杯，遞到他面前，他垂眸看了壹眼，似笑非笑推開我的手，“既然不情願，我不強求。”
他不領情正合我意，我把手收回來打算自己喝掉，周容深在旁邊輕輕咳了壹聲，我知道他在暗示我，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敬也不是，僵持了好半天。
我強顏歡笑把酒杯重新伸過去，喬蒼裝沒看見，等我喊他，我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對這位爺壹身傲氣的不滿，“喬先生，這酒您不喝嗎？”
他說我不喜歡勉強別人。
“誰說我勉強，喬先生看出我勉強了嗎？喬先生在廣東大名鼎鼎，誰不想和您喝壹杯，這幸運砸在我頭上，我求之不得。”
他挑了挑眉，“哦？是嗎。”
我莞爾壹笑，將酒杯遞到他唇邊，他看了看酒，又看了看我，“這麽說我很有名。”
他捏住酒杯，我剛要松手，他在這時又把指尖縮了回去，“何小姐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我什麽議論。”
“不是好人。”我如實相告，幹脆利落，這種人物馬屁被拍慣了，我偏要逆水行舟鏘他的毛。
喬蒼悶笑出來，“很坦率，還有嗎。”
“身手了得。”
他這才握住酒杯仰脖喝掉，點頭說還好。
喬蒼還算挺給周容深面子的，沒在酒桌上繼續戲弄我，壹直規規矩矩，嘴巴裏偶爾蹦出壹個葷段子，也都點到為止。
他喝了很多酒，壹杯接壹杯灌，這種洋酒後勁兒特別大，當時過喉的勁兒也猛，看得出酒量非常牛，不然早喝趴下了。
陪了那麽多酒局，見多了道貌岸然的權貴酒前衣冠楚楚，酒後下流醜陋，喬蒼還真是應酬場上壹股清流。
王副處在外面等不急進包房催促周容深，喬蒼聽到問他是不是還有事，周容深說有公務在身，如果喬先生還有興致，他來負責今晚的開銷。
他說完看了看我，“妳再陪喬先生喝兩杯，我稍後安排人過來陪。”
“不必。”喬蒼主動拒絕了周容深的美意，“何小姐不願意，何必強留。好像我是壹個逼迫良家婦女的土匪，其實我這個人。”
他若有所思，“很憐香惜玉。”
他說完從沙發上起身，周容深也站起來，“碼頭的事我們改日再談，我相信周局長會給我壹個非常滿意的答復。”
周容深說了聲抱歉，他走到包房門口向王副處吩咐壹些事，喬蒼在這時低頭看了壹眼仍舊安穩坐著的我，“何小姐，不握手告別嗎？”
我舉了舉拿著西瓜的手，“又濕又黏，別臟了喬先生的手。”
他說這沒什麽，反正也要去洗手間。
我真沒見過這麽恬不知恥的男人，對別人的拒絕裝聽不懂，我朝他伸出手，他迅速握住我，他手很熱，像燒著壹簇火焰，我被燙得難受，下意識要抽出來，他把我握得很緊，我嘗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我皺眉喊喬先生是不是可以放開了。
他笑容有些奸詐，“何小姐手太黏，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