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八章 何小姐令我很心…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4
我從壹場血腥的大夢中醒來,已經是午後陽光最明媚炙熱的時候,我睜開眼看到壹片刺目的雪白,以及壹雙不斷顫抖的大手,我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頭昏腦脹口幹舌燥,我下意識喊容深,但是頭仍舊低垂著。
那只大手非常吃力伸向我的頭,沿著我長發壹直滑落到臉頰,落在我幹澀的眉眼。
我壹楞,忽然意識到這是在醫院病房,我擡起頭迎上周容深布滿血絲卻溫柔無比的眼眸,他幹裂的嘴唇闔動,但是沙啞的喉嚨沒有擠出壹個字。
他俊朗的輪廓還在,可英武的氣度只剩下慘白。
含在眼裏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我不敢抱住他,更不敢撲在他身上,我覺得他瘦了,不知是不是血流了太多,他瘦得令我害怕,令我心疼。
我顫抖著伸出手撫摸他眼睛和鼻梁,我小聲說妳還不能喝水,再忍壹忍。
他挑起唇角對我笑,笑得十分滄桑倦怠,“怎麽腫得像核桃,我才壹夜管不到妳,妳就這麽頑皮任性。”
他聲音微弱,我將耳朵湊過去,貼著他的唇,他問我是不是沒有休息。
我哭著點頭,我說睡了,在妳身邊睡得很香。
他笑容更深,我捂著他的臉低下頭哭,我求他不要笑了,我知道他身上有多疼,也知道他此時多難受,他只是不想讓我擔心,用這樣的方式安慰我,我覺得總有壹天我會害死他,害他身敗名裂,害他死無葬身之地。
周容深擡起緊挨著我的右臂,他掌心觸摸到我的臉,他時而很熱,像是在發燒,又時而很冷,我們之間隔著壹層蒙蒙水霧,他變得模糊,他深深凝望我,眼睛都不肯眨。
“何笙,我被子彈打中那壹刻,我感受到從沒有過的畏懼,那種畏懼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了。我不怕犧牲,我只怕自己不能保護妳,讓妳安然無恙。這幾年很委屈妳,真的很委屈妳。”
他字字珠璣,仿佛幾千根銀針,幾萬把利劍朝我刺來,比烈火焚身還讓我痛苦。
他沒有委屈我,是我背叛他,欺騙他,連累他,他根本不知道在我這副美好純粹的皮囊下,隱藏著怎樣壹顆歹毒又放蕩的心,怎樣壹把殘忍又冷血的骨,這是他沒有看到的,也是我不敢表現的。
我很怕,越怕越躲藏,越怕越虛偽。
所有都是我對不起他,他沒有半點對不起我。
我將臉埋在他寬大粗糙的掌心,我拼命壓抑,但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我說是我對不起妳,都是我的錯,我根本不配得到妳給我的壹切,我並沒有臉面去享受這些。
我不知道說了多久,當我有些缺氧,也得不到回應,我停止哭泣擡頭看他,周容深已經睡了,我甚至不清楚他何時睡去,他很安詳平和,英俊的臉龐陷在潔白的枕頭裏,和往常每壹個清晨我醒來後看到的壹樣。
壹切都沒有變,他還是他,我還是我,我們都是原本的模樣。
我吻了吻他手指,將被子蓋好,從病房內離開。
當天深夜周容深進食了壹點米湯和藕粉,他精神好許多,還吩咐鄭隊長將堆積了兩天壹夜的重要案卷給他帶來審批,不過我不允許他看太久,壹個小時就替他全部收走。
我躺在旁邊的折疊床上陪了他壹晚,淩晨三點多他被肩膀和肺部的傷口痛醒,我聽到他悶哼,但他沒有喊我,我在黑暗中問他有事嗎。
他說沒有。聲音裏帶著壹絲壓抑和隱忍。
我知道他不想讓我擔心,哪怕不舒服也不會講,我爬下床打開燈,果然發現他臉色慘白如紙,身上的病號服都被汗水打濕,我立刻叫來護士為他打止痛針,壹直折騰到快天亮才好轉。
我等周容深睡熟後走出病房給王隊長打電話,讓他到醫院接我,送我去壹趟特區最高檢。
他問我是不是為周局長的事,我說對方囂張到這個份兒上,再容忍退讓只會迎來下壹次更慘烈的災難,周容深重傷在床,只有我出面解決這壹切最合適。
掛斷電話後我站在電梯口等保姆,她很快趕來,拎了壹壺新熬的小米粥,我叮囑她替我守壹會兒,我至多中午回來。
她問我去哪裏,我沒有告訴她。
我走出醫院王隊長正坐在警車裏等我,他拉開車門迎我上去,我坐穩後他吩咐司機去市最高檢察院。
“周太太,孟檢察長中午十壹點的應酬,我們現在去能堵上他,我給您帶進去,後面怎麽辦就靠您自己了。”
“他有多大把握配合。”
王隊長苦笑,“明哲保身是官場心照不宣的規矩,這屬於為難他了,最多壹半吧。”
我深深吐出壹口氣,“這些爺我不怵,打交道多少年了,他們那點花花腸子,剛開口我就能看出來。我只是不想親自出馬,能讓小嘍啰打發的,把大佛請出去浪費,等以後我不得不擺平的,分量就不夠了。”
王隊長說您這次親自出馬都未必,小嘍啰恐怕連他面都見不上。
我盯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物,“容深和孟煌城在特區哪個更高。”
王隊長說地位壹樣,都是市總局三大部門壹把手,如果單從這件事上,孟檢察長要制約周局長,他不簽署證明,我們是不能進行下壹步的。
我閉上眼不再說話,官場這潭水,從前不覺得深,只覺得很陰暗混亂,直到跟了周容深,壹步步涉入踏足,才算看得透徹,這世上能絞死人於無形連骨頭都不剩的,就是風雲莫測的官場。
我們到達市檢察院,王隊長出示了周容深的警官證,門口崗哨立刻敬禮放行,我跟著他進入幹部辦公樓,他帶我停在壹扇門口,讓我稍等。
他敲門進去後裏面傳來壹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怎麽,市局又有公幹?”
王隊長語氣恭敬說,“孟檢察長,我們周局太太求見。”
孟煌城有些驚訝,“我和周太太從沒有接觸過,什麽事勞她大駕。”
王隊長指了指門口,“周太太就在外面等著,您見了不就知道,我作為下屬不好參與。”
孟煌城說快請,他放下手裏的筆站起身,我進入的同時他繞過桌子主動朝我伸出手,我朝他微微彎腰點頭,“孟檢察長,打擾您了。”
“周太太哪裏話,我和周局長還有最高法的王院長都是非常默契的同事,私下接觸雖然少,但我很仰慕他為官,壹般周局長這邊要求我做的事,我都會盡力調和。”
周容深險些遭暗殺保密得非常好,官場散出的消息是他感染發燒,因此孟煌城沒有猜出我此行目的,他自己挖坑跳,我當然要埋壹把土,我笑說既然孟檢察長有言在先,我也不客氣,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確實有事相求。
他哈哈大笑,邀請我在沙發坐下,他秘書沏了兩杯茶,和王隊長壹起退出房間。
“周局長這是和我玩哪壹出,他不過來怎麽還差遣夫人出面,我都沒有提前準備。”
“是我失禮,您不要見怪。”
他示意我喝茶,“周局最近忙什麽。”
我苦笑,“忙住院。”
他拿著杯蓋的手壹晃,“發生了什麽?”
我避重就輕說了事情緣由,含蓄委托他不要聲張,孟煌城整個人都很驚訝,“周局的身手竟然會受傷,當初他在賭窩壹個人徒手撂倒了七十名毒販,在廣東省可是名聲大震啊。”
他想了想又說,“周太太需要我做什麽。”
“我需要孟檢察長給市局出示兩份搜查逮捕證。”
他喝了口茶水,“什麽人。”
“趙龍和金偉。”
孟煌城臉色頓時壹變,他壹聲不吭將杯蓋扣回,放在桌上沈默。
我問他有問題嗎。
他笑著搖頭,“周太太先生是公安局長,我以為您了解官場之道,有些事我們碰不得,它背後的惡果沒有人能出面承擔,周局長如此廉潔奉公,他不也很棘手嗎,他是專門負責這壹塊的,他棘手我們檢察院就更為難了。”
他見我臉色壹沈,語氣輕松些說,“咱們就以喬蒼為例,上到省公安廳下到地方區局,對他都是談虎色變,他這條船上的人能不碰就不碰。喬蒼可是明目張膽的黑,上頭不少和他稱兄道弟,這樣的硬茬子能動嗎?”
我扯出壹絲標準的交際笑容,“您誤會了,喬蒼有多難搞我很清楚,我不會為難您。我這次想要解決的人是金偉和趙龍,這是特區不是他們吆五喝六的南通,壹個光桿司令而已,您出證明市局去辦,假如泛水了,也算不到您頭上。”
孟煌成哈哈大笑,“周太太是拿南通的頭目當傻子嗎,誰不知道沒有我親自簽署搜查證和逮捕證,公安動不了這號人物。這還不算我頭上,什麽才算啊?南通的人嘛,南通去解決,我們逞什麽能呢。”
他說完擡起手腕看了時間,有些愕然挑了挑眉,壹臉抱歉看向我,“我稍後的應酬再不趕去來不及了,周太太,恕我不能奉陪。”
我知道他要躲我,十有八九在喬蒼手裏也是有把柄的,趙龍金偉他們都是壹趟線,他就算和這倆人沒接觸,也不敢得罪喬蒼,我皮笑肉不笑靠在椅背上,怡然自得端起茶杯。
“孟檢察長,容深受傷可不是小事,官場嘛,誰和同僚沒把子交情呢?您這裏我要不到的東西,我也有得是法子撈,萬壹捅到副市長耳朵裏您別怪我就成。”
孟煌城聽出我的威脅,他瞇了瞇眼,偌大辦公室只有他的呼吸和我不斷吞咽茶水的聲響,他沈默良久後,手指抵在唇上敲了兩下,“怎麽,周局和副市長交情匪淺。”
“不是,我和副市長太太交情頗深。”
他眉頭壹皺,輕輕嘶了壹聲,“既然局長夫人親自找到我這裏,我怎麽也要給您這份薄面,您回去等我消息,我盡快回您行嗎?”
我不動聲色朝水面吹了口氣,將飄蕩的茶葉拂去,小口喝著,他手在下巴上重重摸了摸,好像下了多大決心,“三天之內。”
我擡眸看他,這才露出笑容,我放下茶杯伸出手,“那我多謝您了。”
他站起身和我敷衍握了壹下,將我送出辦公室。
王隊長問我怎樣,我說十拿九穩。
他很不可思議,“這些人平時踢球踢慣了,特區這幾大幫派,他們基本不過問,都丟給市局鎮壓,看來孟煌城這老狐貍被夫人逼得夠嗆啊。”
我冷笑,“最硬的東西我還沒拿出來呢,他如果不識擡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我們走出大門王隊長接到了緊急任務,他留下壹名刑警送我回醫院,帶著另外壹個刑警驅車離開,我正要上車那名刑警忽然喊我,指了指對面街口停泊的壹輛銀色勞斯萊斯,“那車有人窺視您。”
我動作壹頓,踮起腳張望,駕駛位沒人,車窗大開,我隱約看到後面壹個男人的身影,那身影再熟悉不過,透著超出常人的冷酷與狠厲。
我臉色變得難看,告訴刑警上車等我,我馬上回來。
我沖入車流人海疾走,對準車門重重拍打,像瘋了似的發泄心中不滿,他竟然跟蹤我,難怪我十有八次能碰上他,被人在暗處窺視的感覺糟糕透了,尤其是他這種危險的狠角色,這和被閻王纏上了有什麽區別。
我連踢帶打折騰了好半響,喬蒼終於在吸完壹根煙後,緩緩要下車窗,他扔出煙蒂,含笑的眼眸盯著我臉看了許久,“幾日不見何小姐怎麽這樣憔悴,令我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