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名為“思想”的武器

　　“黑天”危機過後的第二年。這年年關，花間國的廢墟上首次見到了生機的希望。
　　壹列人操持著兵戈，在壹片廢墟中巡邏，他們穿著之前為數不多的花間國士兵的軍甲，雖然很簡陋寒酸，但總也算是有模有樣的，像壹只正規軍。
　　某間布滿了青苔的廢棄房屋裏傳來磕碰的聲音，讓這列人停下了步伐。
　　為首壹人小心翼翼抽出腰間的長刀，緩緩上前，將已經垮掉壹半耷拉著的木門頂開，嘎吱壹聲。
　　他慢慢走到門口向裏面看去，四下探視壹番，沒見著什麽稀奇的，難不成剛才那響動是老鼠？
　　正打算離開，忽然又瞧見角落裏壹個小櫃子動了動。他立馬問：“誰在裏面？”
　　沒有人回答，他便招呼兩個人跟他壹起，小心靠近。這末世裏危機四伏，最危險的不是什麽食物短缺，也不是闖進城的那些野獸，而是陌生人。陌生人的刀子隨時都有可能捅進妳的肚子，帶出血花來。
　　“出來！”
　　為首這人大聲喝道。
　　沒有人回答，但隱約聽見細小的抽泣聲。
　　是個孩子？
　　他上前壹把將櫃門拉開，赫然見到壹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蜷縮成壹團蹲坐著，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她眼中滿是驚恐，壹邊抽泣，壹邊牙齒打架。
　　“妳是哪裏的人？”
　　小女孩顯然怕到了極點，嘴巴壹開壹合，就是沒有聲音出來，讓人覺得她是個啞巴。
　　為首的人語氣稍稍溫和壹些，他從腰間的行囊裏取出壹塊幹餅和壹只水壺遞給她，“放心，我們不是那些吃人的壞蛋。”
　　小女孩不敢接他的食物和水，死死縮在櫃子的角落，像壹只瘦弱的可憐小貓。
　　年輕的男人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撫，他未曾當過人父，不怎麽會應付這種年紀的小女孩。
　　他想，神通廣大的宋先生說不定可以。於是，他對著身後壹人說，“妳現在馬上回營地把宋先生叫來。”
　　“好。”
　　這人應下來，轉身就小跑著向來時的路出發。
　　其余的人便守在屋外面，將幹餅和水放在櫃子外面。
　　瘦弱的小女孩緊盯著那塊幹餅，上面有芝麻，有壹層糖霜……玉米粉的香氣絲絲縷縷傳來，在她鼻尖縈繞，久久不散。那壺中水好似在搖晃，發出叮咚的聲音，感覺壹定十分解渴。她不受控制地咽口水，又恐懼又渴望，渾身發著抖，壹雙眼睛閃爍不定，好似在尋找壹個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
　　正當她將要克服恐懼，將手伸向那玉米幹餅時，外面又響起十分急促的腳步聲，從那些瓦礫上踩過，嘎吱作響。
　　“宋先生，妳來了。”
　　小女孩聽到外面的聲音。
　　“孩子呢？”
　　“就在裏面，她很怕，不敢動。我們給她吃的喝的她也不碰。”
　　隨後，她就看到壹個瘦瘦高高的，穿得雖然簡樸，但很幹凈的男人走了進來。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人她感覺不那麽可怕，很平和的樣子。
　　宋書生壹走進來，邊壹眼看到櫃子裏縮成壹團的瘦弱小女孩。她長久未梳洗，身上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好在現在是冬天，不至於是惡臭的。她年齡，瞧上去最多也就十歲，現在是“黑天”危機發生以來的第五個年頭，也就是說，她可能在五歲的時候，就已經過著顛沛困苦的生活了。
　　“不吃點嗎？”
　　宋書生沒有壹上來就過問她的身份，溫聲問。
　　“這是玉米餅，加了黑芝麻，裏面有半個雞蛋，還有壹些杏仁，瓜子之類的東西，很甜的。”
　　小女孩有些猶豫。宋書生的確沒給她什麽壓迫感。
　　宋書生笑了笑，稍稍掰下壹點幹餅，然後放進嘴裏吃了下去，“放心吧，能吃的。我知道妳不信任我，但不吃點東西，壹直餓著可不好。”
　　說著，他便席地而坐，與小女孩的視線在壹條水平線上。
　　看著宋書生咀嚼的樣子，小女孩動心了，不停地咽口水，她再忍不住，壹把抓來玉米幹餅，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香甜的味道，差點讓她哭出來，壹口還沒嚼碎吞進肚子裏，另壹口又接上了，她的腮幫子鼓得很圓，將臉上的幹掉的汙漬撐開，往地上掉下壹些。
　　“喝點水，噎著就不好了。”
　　宋書生將水壺遞給她。
　　見著壹只手伸過來，她本能地抖了抖，像往後退，但看著宋書生面含笑意，疑慮漸漸打消。
　　她接過水壺，猛地灌了壹口，太急太快，壹下子就嗆到了。她忍不住咳嗽起來，將嘴裏還沒咀嚼掉的幹餅吐了出來。她壹下子變得十分驚慌，爬著向前，想把那些被吐在地上，軟濕的咀嚼物撿起來。
　　宋書生阻止了她，“沒關系，我還有，這下慢慢吃就是了。”
　　他又遞給她壹張餅。
　　小女孩的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壹邊吃著餅，壹邊抽泣。
　　宋書生能想象到她經歷過多少沒有絲毫安全感，終日戰戰兢兢的日子，以至於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妳壹個人嗎？”宋書生問。
　　小女孩點頭。
　　“父母，親人呢？”
　　小女孩大概很久沒說過話了，聲音很幹澀，“都死了。有人，來我家，搶吃的，搶了吃的後，把我家燒了，他們都在火裏面沒出來。”
　　宋書生滿眼憐憫。這秩序崩塌下的末世，很無情，無論男女老少都無差別地遭遇著困苦與災難。連年的大旱饑荒，也無法與這國家秩序崩塌的局面相比擬。
　　“妳是哪裏人？”
　　“孝南城的。”
　　“離這裏很遠啊，妳壹個人走過來的嗎？”
　　“嗯，爬山過來的。”
　　“為什麽來這裏？”
　　小女孩吃著餅，眼神有些呆，“我的外公住在這裏，我要來找我外公。”
　　宋書生沈默著。
　　他想，或許她外公早就成了廢墟之下的亡魂了。不過，她這麽小壹個女孩，居然從那麽遠的地方過來，還沒受什麽傷，不得不說，運氣很好，進了山林居然也沒被野獸捕食。
　　“要我幫妳找嗎？”宋書生笑著問。
　　小女孩擡頭看著他，“妳，是誰？”
　　“我叫宋書生。”
　　“是讀書人嗎？”
　　“嗯，算是。”
　　“我娘說，讀書的灰騙人。”
　　宋書生笑道：“可我為什麽要騙妳呢？”
　　“我知道，我外公其實已經死了，但妳說要幫我找……妳其實在騙我。”小女孩有些淡定地說。
　　宋書生有些驚奇，這個孩子好像對生死看得很淡，前面提起父母的死，現在說起外公的死，居然也瞧不出半點傷心來。
　　“為什麽妳知道妳外公死了。”
　　“因為，我外公以前就住在這個屋子裏。”
　　她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拿出壹塊小巧的玉佩，“這是我外公最喜歡的玉佩，他說要等到我嫁人，然後送給我。他壹直都戴在身上，現在只有玉佩，沒有他了。”
　　宋書生感覺得到，這個小女孩表達能力不錯，以前的家裏應該比較殷實，讀過書，受過教育。
　　“所以，妳已經無家可歸了。”
　　小女孩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要跟著我嗎？”
　　“我什麽都不會。”
　　宋書生說：“我覺得妳應該挺聰明的，我正好缺個背書童子，幫我背背書，研墨，打點雜之類的妳做得到嗎？”
　　“應該可以。”
　　宋書生笑笑，“那出來吧。”
　　他伸出手。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宋書生手掌上。
　　宋書生將她拉了出來。
　　“妳叫什麽名字？”
　　“從小瑜。從前的從，大小的小，瑕不掩瑜的瑜。”
　　“我就叫妳小瑜怎麽樣？”
　　“嗯。”
　　“走吧，我帶妳去妳以後要住的地方。”
　　宋書生牽著從小瑜的手，走出房屋。
　　“宋先生。”巡邏隊隊長走上前來。
　　“張高，辛苦妳們了。”
　　“沒有，宋先生考慮那麽多，比我們辛苦。”
　　宋書生笑了笑，“我帶著她先回營地了，妳們路上小心。”
　　“好！”
　　“孩子是未來的希望，若是碰見還活著的孩子，壹定要好好對待。”
　　“謹記先生的話。”
　　宋書生點點頭，便帶著從小瑜踏上歸途。
　　他長得高，步伐大，走壹步，從小瑜要跟兩步，兩只小短腿，撲騰撲騰地追趕。
　　“為什麽孩子是未來的希望？”從小瑜問。
　　宋書生看著破敗的城區說，“妳們，有更多的成長空間。妳們能觸及更遙遠的未來。”
　　“妳是教書的嗎？”
　　“不，我也還只是個學生而已。”
　　“那妳的先生呢？”
　　“他在很遠的地方吧。”
　　“妳的先生壹定很不負責吧。”從小瑜天真地說。
　　“為什麽這麽說？”
　　“作為學生，妳都不知道他具體在哪兒，那還不是不負責嗎？”
　　宋書生笑了笑：“事實上，先生是最負責的。”
　　“為什麽？”
　　“他教會了我讀書，也教會了我做人。”
　　“好復雜。”
　　“嗯，是很復雜，要學很久呢。”
　　從小瑜又問：“為什麽那些人對妳那麽客氣？”
　　“因為，我給了他們有力的武器。”
　　“那些刀戈嗎？”
　　“不，是好好活下去的希望，或者說壹種思想。”
　　“唔，也聽不懂呢。”
　　“沒關系。”
　　他們壹大壹小，趟過這片廢墟。
　　無名的小花，在堆砌的沙石之間開放，孱弱而頑強。
　　某壹刻，無風吹，無雨打，那小花的花瓣卻片片飄零，化作壹股湮粉，消散在空中。
　　陰影，再次覆蓋在天邊壹角。
　　這壹次，陰影帶來的不是無差別的“黑天”，而是陣陣“雕零”。
　　“雕零”像壹陣風，但又並非壹陣風，冷漠無情地吹在這片大地上，帶走壹片又壹片生機。
　　數不清的生靈之命運，隨著“雕零”的到來，被徹底改寫。
　　這片大地上，壹個又壹個生靈，壹樣又壹樣事物，在“雕零”的吹拂下，化作湮粉，徹底消失，沒留下壹丁點痕跡。
　　許多人，便在悄然之中，忘記壹個個人，壹樣樣存在，他們感覺得到自己忘記了什麽，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他們與它們的痕跡，包括著被他人所記得這樣的痕跡，都在無形之中，悄然之間，被抹去。
　　來自東宮的聲音，再壹次響徹全天下。
　　“正歷經困苦的諸位，現在緊急通知，第十壹使徒已然降臨於這個世界。不同於第十二使徒帶來的‘黑天’危機，第十壹使徒以改天命的方式，抹殺萬物的存在規則，消去壹切痕跡，使世界在無形之中慢慢‘雕零’。
　　“這壹場‘雕零’危機十分殘酷，或許，某壹刻，妳我身邊的壹位親人、朋友、伴侶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而我們關乎他們的記憶，也會隨之‘雕零’，不復存在。所以，當妳在某壹刻，感覺失去了什麽，興許，妳真的失去了很多。
　　“諸位，請不要害怕，我們該做的，便是正常度過每壹天。像‘黑天’危機那樣，這場‘雕零’危機，也終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