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終焉城

　　斯卡也換了壹身便於行動的壹副，暫且褪去“神”的外殼。他站在夜靄下的高地上，旁邊是心不在焉的齊漆七。
　　齊漆七很煩躁，覺得自己做什麽都不順心，走到哪兒都被人壓壹頭。
　　暮色之中，蔔芥穿著壹身羽毛長袍，揮舞手中的權杖，口中吟唱晦澀繁復的咒語。他站在突出的懸崖邊，渾身在月光照耀下，散發輝光。
　　某壹刻，忽然大風起，烏雲來遮了月光，隨後壹道閃電從高空劈下來，落在蔔芥面前不過壹丈，緊接著，壹個光點出現在閃電劈的地方。光點不停旋轉，每旋轉壹下，就大壹分，直到結成巨大的流光漩渦。
　　往流光漩渦中看去，是詭異的扭曲的色彩，令人感到不安。
　　蔔芥轉過身，權杖擲地，高呼：“偉大的斯卡也大人，還有尊貴的來客，去吧，遺失的大陸在等待著妳們。”
　　齊漆七看著那流光漩渦裏的扭曲色彩，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壹臉艱難，兩股戰戰，幾欲逃竄。
　　但斯卡也洞察了他的想法，直接大手壹揮，將他牢牢抓住。
　　齊漆七只覺得斯卡也大手像鉗子壹樣，死死鉗住自己的手腕，無法掙脫不說，還痛得像是骨頭裂開了壹般。
　　“妳別太過分啊！”他沖著斯卡也喝道。
　　斯卡也瞥了他壹眼，然後拽著他大步朝流光漩渦走去。
　　齊漆七壹萬個抗拒也不好使，幾乎是被拖著走進去的。
　　進入流光漩渦後，齊漆七立馬感覺天旋地轉，腦袋像是被打散成了漿糊，不停晃蕩，上下難耐，感官羸弱。倒是斯卡也還僅僅抓住他，似乎是不想他逃跑，但也不願意他受傷。
　　稍後，斯卡也身上散發出龍息，將二人庇佑起來。
　　過去十幾息後，流光漩渦的旋轉速度顯著降低，漸漸趨於平緩。
　　待到徹底平息後，齊漆七猛吸壹口氣，憋住腹中翻江倒海的嘔吐欲，生無可戀地望向前方。壹座巨大的石橋高高聳立，石橋地下，是看不見底的深淵，透著壹股寒意，直逼腦門。而在石橋前方之地，則被濃厚的霧氣籠罩著，橋不出半點特別來。他再往身後看，同樣是見不到底的深淵。
　　那流光漩渦就像大聖人們縮地成寸穿梭空間的神通，將他們帶來這裏。
　　“妳確定這就是遺失大陸？”齊漆七問。
　　斯卡也實誠地回答：“不確定，第壹次來。”
　　“那算了吧，犯不著去冒險啊。”
　　斯卡也呵呵壹笑，“妳看現在還有回頭路嗎？”
　　感受著身後深淵湧上來的寒潮，齊漆七打了個寒戰，的確沒有回頭路，畢竟轉身即是像在窺探人壹般的深淵。
　　“向前吧。”斯卡也說。
　　齊漆七咬緊牙關，真想罵壹句，但怕惹怒了斯卡也。這個人有些反復無常，不是葉撫那種說壹不二的。
　　真不知道是哪家願龍養出來的龍崽子，真討厭。齊漆七無端地想著。
　　斯卡也向前走去，齊漆七謹慎地跟在他後面。
　　他們走上巨大的石橋，石橋兩邊每隔幾米就立了壹根石柱子，石柱子被漆黑的粗大鎖鏈纏繞著，從地下往上看不到頂。
　　齊漆七越看越覺得詭異，“話說，妳聽過奈何橋沒？”
　　“聽過。輪回的必經之地。”
　　“妳不覺得這橋有點奈何橋的感覺嗎？”
　　斯卡也說：“可奈何橋上不應該滿是等待輪回的故去之人嗎？況且，我也沒見著陰兵布守。”
　　“妳那些是神話傳說裏的吧。我所聽聞的奈何橋，是連接陰陽之橋，是秩序穩定的壹種體現，就像凡俗皇室裏所謂的鎮天臺壹樣。並且人死後輪回並不會經過奈何橋。”
　　“不經過奈何橋，那經過哪裏？”
　　齊漆七想起在駝鈴山中了解到的秘辛，“嚴格說來，‘輪回’這個詞也是虛假的，只是道家用來散播信仰的壹種方式，類似的在佛家也有。人死後，其最具代表性的意識存在會被世界規則所收納，重新投放在不斷延伸的規則之中。像繁衍、生育、成長皆是延伸的規則的具體表現。”
　　他其實對這個理解並不太透徹，尤其是規則的具體表現，更是無法在腦中形成概念。不過，他覺得這個說法比起所謂輪回、陰曹地府要可信得多，畢竟世人曾親眼見過三祖，從未見過閻羅王。閻羅王這些從來都只存在於話本小說之中。
　　斯卡也眉頭微皺，認真思考齊漆七的話，“照妳所說，奈何橋僅僅只是壹種秩序穩定的體現。那如果秩序不穩定，會怎樣？”
　　齊漆七攤手，“那誰知道，橋會塌掉吧可能。”
　　“那也沒有什麽必要啊。奈何橋存在與否，秩序穩不穩定都是既定。”
　　齊漆七嘲諷道：“興許是那些大人物弄出來的什麽規則吧。大人物們最喜歡這裏定規矩，那裏講道理了。”
　　“既然存在，肯定是有理由的。”
　　“天真。”齊漆七不掩飾自己的嘲弄。
　　斯卡也不想跟他爭辯這些。他算是明白，齊漆七壹張嘴厲害得很，很多說從其口中說出來都是既沒道理又沒法反駁。
　　他們繼續向前。
　　橋上沒有壹丁點生息，更加不談有人來過的足跡。真如其名，遺失大陸，是被主要世界所遺失的。
　　行至中途，就出現了濃厚的迷霧。斯卡也稍稍停住，先試探了壹番迷霧是否有異常，沒有得到任何反饋後，才小心翼翼繼續前進。
　　走進迷霧之中後，耳邊忽然響起壹種聲音，介乎於“風聲”和“水聲”之間的聲音，也像是有人在吸口水。
　　“什麽聲音！”齊漆七警覺。
　　“似乎是迷霧自帶的。”
　　“這些霧氣幾乎是靜止的，哪來的聲音？”
　　斯卡也皺著眉，不過他又感受不到任何異常，四周的樣子除了多了迷霧外較之前並沒有變化。
　　他們腳步更慢，繼續向前。
　　聲音壹直在持續，並且隨著深入，貌似變得更加清晰了，如同有人在耳邊喃語。
　　這座不知名的橋看不到盡頭，迷霧遮住前方，讓他們失去了最基本的方向判斷，而往後看去時，也見不到來路了。
　　齊漆七也難得高度緊繃神經，認真分析說：“壹般而言，結成濃霧需要水氣充足，且環境較為穩定，地面溫度不能高。而像這種幾乎靜止的霧氣，還濃厚到有些粘稠，基本都是封閉的條件。”
　　斯卡也說：“這有什麽講究嗎？”
　　齊漆七搖頭，“這處地方的條件，按理來說不應該生成這麽大的霧，第壹，我們沒有看到任何水氣條件，並且相對而言也不封閉，十分開闊，更是有著這麽寬的深淵，就算結霧也應該在深淵之中結，而不是這裏。”
　　“妳的意思是，這霧氣非同尋常？”
　　“當然。尤其是霧氣中這些怪異的聲音。”
　　那些聲音擠占著他們的耳道，如同萬千個小人在耳道中敲打嬉笑。粘稠的霧氣均勻分布在能夠看見的任何地方，讓他們的可視範圍始終保持在半丈左右。齊漆七心中很郁悶，如果自己沒有虛弱，就可以用神魂探路了，這麽壹想著，他趕忙問：
　　“妳會使用神魂嗎？”
　　龍族壹般不修神魂，也非常難修，齊漆七只是抱著試壹試的態度問。
　　斯卡也頓了頓，“應該可以。”
　　說著，他嘗試探出神魂，但神魂剛出來，立馬就被限制了，粘稠的霧氣如同膠水，把他的神念黏住，寸步難移。幾次嘗試無果後，他只好收回神念，然後無奈說：
　　“我試了壹下，但神魂效果還不如眼睛。神念剛出體，立馬就被黏住了。”
　　“這樣啊，看來這霧氣絕對非我們認識的霧氣。”
　　雖然失望，但斯卡也能使用神魂，讓齊漆七心中多猜想了壹些。壹般來說，只有龍族王室血脈才能勉強修煉神魂，而願龍及以下要修煉神魂，除非是絕世天才，否則基本不可能，比起神魂，龍族壹般使用龍息或者龍威替代神魂功能。
　　齊漆七覺得，斯卡也可能是龍族王室中人。
　　之後，他們沒有說話，緊繃神經，小心翼翼前進。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終於走完了不知名的大橋，到了橋的另壹端。
　　站在橋端，齊漆七略微松了口氣，壹路上沒有碰到什麽危險就是最大的幸事了。他感慨地往後看去，瞥見霧氣中壹角時，渾身立馬僵硬了。
　　斯卡也發覺到異常，問：“怎麽了？”
　　齊漆七咽了口口水，顫巍巍地擡起手指了指橋端的壹處，“妳看。”
　　斯卡也循目望去，赫然發現，在橋端的壹處離著壹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寫著“奈何橋”三個大字。
　　他嘶嘶吸氣，“還真是奈何橋啊。”
　　“踏馬的，我就說這不是什麽好地方！”齊漆七惱火道。
　　“不過妳之前不是說了嗎，奈何橋並非輪回之地。”
　　“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斯卡也看了看前面的濃霧，說：“都來到這裏了，怎麽說也不能停下來。”
　　“妳真就那麽對那什麽遺失大陸感興趣？”
　　斯卡也搖頭，“這不是感不感興趣，而是那裏或許能解答我的疑惑，也可能藏著離開這裏的辦法。”
　　齊漆七忍不住說：“妳要真的想出去，等我恢復實力後，帶著妳走出去不行？”
　　“嗯？”斯卡也狐疑地看著齊漆七。
　　都到這地步了，齊漆七也懶得再隱瞞什麽：“說實話，我是從外面壹步壹步走進來的，並非什麽機緣巧合，壹路上的危險困境，都闖得很艱難，但我有自信，按照原路返回，我能直接離開這裏。”
　　斯卡也靜靜地看著齊漆七，眼神十分沈定，過了壹會兒，他說：“無關緊要。”
　　“妳！還真是壹頭犟驢！”
　　“還是好好想想我們之後該怎麽辦吧。”
　　“還能怎麽辦，往前走唄，總不能後退了。”齊漆七咬牙，真是又惱火又無奈。
　　“奈何橋壹般出現在什麽地方？”
　　“不知道。”
　　“妳之前說連接著陰陽，陰陽是什麽？”
　　“不清楚。”
　　“為什麽橋的另壹端沒有立石碑，反而是這邊立了，按理來說不應該是橋頭才立名字石碑嗎？”
　　“不了解。”
　　齊漆七壹問三不知。
　　斯卡也嘆了口氣，“那只能冒險了。”
　　“妳也知道是冒險啊！”
　　齊漆七很煩躁，大步向前走，也不顧及什麽了。
　　濃霧中怪異的聲音從沒斷過，越來越清晰。只是，依舊不明白這些聲音到底在表達什麽。
　　走出大概壹裏左右，灰白色的高墻忽然出現在眼前，往頭頂望去，因為迷霧籠罩，見不到頂，但從構型看，十分高大，且範圍不小。
　　“這是……城墻？”斯卡也問。
　　齊漆七說：“城墻壹般不會這麽精致，頂多堆砌石磚，糊壹層沙泥，只有宮殿才會粉飾。”他看了看前面，“前面是大門，去看看。”
　　兩人邁步走前去。
　　玄色的金屬大門半掩著，並未關閉。
　　他們擡頭看去，大門正上方有壹塊牌匾，寫著“終焉城”。
　　“真是城池？”齊漆七懷疑道，“城墻會修得這麽精致嗎？”
　　“說不好啊，畢竟是遺失大陸。”
　　“終焉……真是個不吉利的名字，誰會這麽命名啊。”
　　“進去看看吧。”
　　他們通過半掩的金屬大門走進終焉城。裏面同樣彌漫著粘稠濃密的霧氣。從大道分布看，是典型的宮殿式核心城，其實，叫宮殿也不為過。
　　裏面空蕩蕩的，只有建築，比較讓人不安的事，每壹座建築都沒有門，四面都是墻壁。
　　“妳覺不覺得，這些建築像……墳墓？”齊漆七問。
　　斯卡也點頭。
　　只有墳墓才會沒有入口。
　　霧氣中的怪異之聲漸漸發生了變化，有些刺耳了。
　　“總感覺，我們越接近什麽，這些聲音就越尖銳。”
　　斯卡也時刻保持防禦姿態。
　　他們往前望，筆直的大道擺在腳下，靜止的霧氣如同沿途夾道的“人群”，“迎接”他們前往大道的盡頭。
　　“之前說，這裏有那什麽永恒的‘麽’所遺留的真言。”齊漆七壹臉艱難，“不會是真的吧。”
　　“妳認為是假的？”
　　齊漆七翻了個白眼，“那個大祭司說的怎麽聽也像是神棍發言啊，故弄玄虛。”
　　斯卡也說：“是妳抱有成見而已。”
　　“但我從未聽過什麽‘麽’，諸神之類的。我雖然很多不知道，但在全天下，也算是知道世界秘辛數量比較多的那壹批了。真有永恒的‘也’，諸神之神這麽大的名頭，我怎麽可能沒聽過。”
　　“妳不要忽略壹點，這處地方本身就是遺失的。甚至說，妳和我，是唯二兩個闖進那些土著們的生活之地的人。”
　　“唯二？”
　　“嗯，土著們是這麽告訴我的。要不然，妳以為我為什麽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是因為進來這裏，本身就非常不容易。”
　　齊漆七開始懷疑起自己，莫非天下還真有壹段曾經遺失的歷史？
　　“唉，算了算了，想那麽多沒有意義，前去看看吧。”
　　斯卡也反而沒有動。
　　“怎麽了？”齊漆七問。
　　“剛才我們不是討論了這些霧氣非常嗎？”
　　“嗯。”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先入為主了。其實說，這可能並不是霧氣。”
　　“不是霧氣？”
　　斯卡也點頭，“還有霧氣中的那些聲音，妳難道不覺得像是生物的聲音嗎？”
　　齊漆七漸漸頭皮發麻，“妳想說什麽。”
　　斯卡也皺著眉，右手凝結龍息，猛地在空中壹抓，頓時尖銳的叫聲響起，在兩人耳邊炸開，使得他們出現暫時性的耳鳴。
　　隨後，斯卡也張開右手，往手掌看去，赫然發現，壹堆灰白色的東西躺在手心。
　　再細致看去，依稀能夠感覺，這堆東西由數不清的十分細小的灰白顆粒組成，而此時，這些顆粒在扭動著。
　　同壹時間，他們二人心中有了答案。
　　所謂的霧氣並非霧氣，而是數不清的微小生物懸浮在空中。
　　怪異的聲音便是它們的叫聲。
　　而在他們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同時，霧氣消失了。不過壹瞬間，濃厚的霧氣直接消失了，整個終焉城的面貌大大方方的顯露在他們面前。
　　巍峨的主殿，懸浮在遠處的空中，像……
　　壹顆巨大的頭顱。
　　那顆“頭顱”上忽然睜開壹只眼睛，看向大道上的二人，眨了眨眼。
　　隨後，壹只又壹只眼睛從大道兩旁沒有門的建築上長出來，齊齊地看著他們，密密麻麻，讓每壹座建築都像是撒滿了芝麻的核桃酥。眼睛不斷地眨動著，眼神天真而無邪，似乎只是好奇這兩位外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