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劍——劍的呼喚

　　千華星宮果然是冷清的。
　　夏雨石領著兩個徒弟從第壹層順著環繞式雲梯，依次走過每壹層，看過每壹棟建築，了解其用處，雖然大多都沒怎麽使用過。沒有第四個人在這座星宮裏，亦沒有什麽其他生靈。
　　這種地方很適合閉關靜修，但壹定是不適合修身養性的。這是蘭采薇的感覺。
　　“師父，平時我們都是在這裏修煉的嗎？”蘭采薇問。
　　夏雨石笑了笑，“那倒沒有。我呢，平常的修煉已經沒什麽用處了，至於妳師姐，要麽就是在浮生海釣魚，要麽就是在那裏找個地睡覺，所以平日裏這裏幾乎沒什麽人。”
　　“我呢？”蘭采薇以為自己以前也在這裏。
　　夏雨石其實挺糾結的，要不要告訴她真相。於心，他很不想欺騙自己舊友的女兒。他看了看葉扶搖，想征詢壹下她的意見，但剛壹看去，就見著葉扶搖壹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妳以前不在這裏。”夏雨石還是說了實話。
　　“啊？那我在哪裏？”
　　夏雨石輕聲道：“我不知道。”
　　“什麽？”蘭采薇有些迷茫，“為什麽師父不知道呢？”
　　夏雨石呼出口氣，“事實上，我並不是妳的師父。”
　　蘭采薇頓住，“什麽意思？”
　　夏雨石笑了笑，“就是說我這個不害臊的，想騙妳做我徒弟。”
　　蘭采薇心裏有些怪怪的，她吸了吸鼻子，“所以，我到底是誰？”
　　“要說的話，妳是我舊友的女兒。”
　　“妳認識我的父母親？”
　　“嗯。”
　　“他們在哪？”蘭采薇心裏升起期待。
　　“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
　　葉扶搖聽此，轉頭看來。她在心裏嘀咕，師父又夾帶私貨。
　　蘭采薇懵住，但也僅僅只是懵住。事實上，她心裏並感覺不到任何悲傷，因為，她並不對自己的父母有任何印象。
　　“啊，不在了啊。”她輕語。
　　夏雨石盡量舒緩語氣，“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妳的。”
　　蘭采薇看著夏雨石問：“師父是不想讓我傷心，才騙我的嗎？”
　　夏雨石說：“我只是想照看妳，好好長大。”
　　“跟師姐壹樣呢。”
　　聽到蘭采薇提到自己，葉扶搖熱血沸騰，“當然！”
　　蘭采薇輕哼壹聲，“別跟我說話，我還沒原諒妳。”
　　葉扶搖剛沸騰起來，立馬又萎了。
　　“采薇，決定權還是應該交給妳才對。”夏雨石看著她說，“我不願強迫妳成為我的徒弟，而且妳是個劍修，我也教不了妳多少。”
　　“妳也沒教我多少。”葉扶搖嘀咕壹聲。
　　夏雨石說：“那是妳不願意聽。”
　　“那是師父妳講得太無聊了，還不如我自己邊釣魚邊自己思考。”
　　“修仙壹途，哪有長久的樂趣，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平平淡淡的。”
　　“是是是。”葉扶搖敷衍地答了壹句。
　　“采薇，妳怎麽想的？”
　　蘭采薇表情依舊是清淡的，她細聲細語地說：“浮生宮很漂亮。師父跟師父都很照顧我，我總得想辦法回饋妳們的善意。”說著，她嘟囔道：“當然，某人不知道有沒有惡意就是了。”
　　葉扶搖好奇問：“在說我嗎？”
　　“妳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蘭采薇扭過頭去，輕哼壹聲，“我看啊，要是我不願意留在浮生宮，某人是要死皮賴臉地糾纏的。”
　　“知姐莫若妹。”葉扶搖正經道。
　　“不要亂造詞！”
　　夏雨石看著葉扶搖，忽然覺得有種徒弟給師父丟臉的感覺。
　　“我決定了！”蘭采薇聲音變大，“某人已經答應我了，要幫找回記憶。”她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提燈，“還要幫我找回珍惜的東西，為了不讓某人食言，我還是留在浮生宮吧。”
　　夏雨石鼻子微酸，看著蘭采薇有些失神，不斷喃喃：“壹模壹樣啊……”
　　“喲呵！”葉扶搖開心得狠狠錘了夏雨石壹拳。
　　“真好。”夏雨石笑著對蘭采薇說，“那麽，請多多指教。”
　　“不，我是要感謝師父妳的。”蘭采薇微微搖頭，“最迷茫的時候能遇見師父妳，是我的幸運。”
　　夏雨石嘴角含笑。
　　“妳是劍修，師父我可能的確教不了妳多少。”
　　“興許，我也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呢？”蘭采薇皺著眉，壹本正經地說。
　　夏雨石有理由相信她所說，畢竟是蘭亦秋的女兒，是當年唯壹的大武神。
　　蘭采薇望著最後千華星宮最後壹層，問：“師父，最後壹層是什麽？”
　　“壹個小道場吧，用來給徒弟修習神通之類的東西的。雖然是星宮最大的地方，但妳師姐從來沒用過。”
　　蘭采薇瞥了葉扶搖壹眼。
　　“我可不是懶啊，是用不著。”葉扶搖立馬說。
　　“我很好奇，師姐是修煉什麽的？我還不知道呢。”
　　葉扶搖壹臉自得，“法道。”
　　“法道？那是什麽？”
　　“沒聽過了吧。”葉扶搖比起兩根手指，“全天下可是只有兩個人能修的哦。”
　　“另壹個呢？”
　　“另壹個還沒生呢。”
　　“妳怎麽知道生沒生？”
　　“另壹個人要是生了，我肯定會夢到的。”
　　蘭采薇有些迷茫，“什麽意思？”
　　“嘿嘿，等以後我再慢慢告訴妳。”葉扶搖壹副神秘的樣子，“現在不著急。”
　　蘭采薇小聲問：“莫非是天機？”
　　葉扶搖拍著蘭采薇肩膀哈哈大笑，“妳真可愛，天機，哈哈哈！”
　　蘭采薇神情僵硬，隨後惱火道：“笨蛋。”
　　“嗯嗯！”葉扶搖被罵笨蛋，反而更開心了。
　　蘭采薇心裏只覺得太氣了，轉頭不搭理她了。
　　“師父，我想去頂層。”
　　夏雨石笑問：“是要看風景嗎？那裏是千華最高的地方，看風景的確適合。”
　　蘭采薇搖頭，“不，我是想練劍。”
　　“練劍？”
　　“嗯，這麽幾天過去了，我確信我是個劍修，只是還沒有拔劍感受壹下。”
　　葉扶搖來了興趣，“想看。”
　　“說起來，妳的劍……是把木劍呢。”夏雨石說。
　　蘭采薇從背上把劍取下來，微微抽出壹截劍身來，“上面也沒有什麽痕跡……說不定我以前都沒怎麽用過。”
　　夏雨石笑著往上走：“沒事，練練就知道了。”
　　三人順著雲梯向上。
　　穿過壹層濃雲後，便來到了最後壹層。
　　很大，大到壹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邊。也的確如夏雨石所說，幾乎沒有任何痕跡，就像是剛修好的壹樣。
　　“看來師姐真是壹次都沒來過呢。”蘭采薇看了壹眼葉扶搖。
　　“這不是來了嘛。”
　　蘭采薇輕哼壹聲，“師姐簡直是個笨蛋。”
　　“嗯嗯！”
　　蘭采薇吸了口氣，獨自壹人往道場中間走去。
　　夏雨石二人站在原地，看著，直到她變作壹個點。
　　“怎麽樣？”夏雨石輕聲問。
　　葉扶搖反問，“師父指的什麽？”
　　“對於采薇。幾天下來，妳有什麽感想嘛？”
　　“相信我，采薇壹定是個好孩子。”
　　“這我知道。還有什麽想法？”
　　葉扶搖看著遠處的蘭采薇笑了笑，“采薇來的第壹天，我做了個夢。”
　　夏雨石很震驚，“因為采薇？”
　　“嗯。”她眼神變得深邃遙遠起來，“我夢到，采薇獨自壹人，面對著整座天下。”
　　夏雨石深吸壹口氣，沒說話。
　　“師父，采薇她啊，說不好是全天下的敵人，甚至包括妳我。”葉扶搖輕輕說著，“即便如此，妳還要收她做徒弟嗎？”
　　“妳呢？”夏雨石問，“妳對她還是那麽好。”
　　“即便她不是我的師妹，但也還是我的妹妹。姐姐保護妹妹，天經地義的，對吧？”
　　“……”夏雨石微微沈默。
　　“師父，妳是大聖人，是屬於整座天下的，我想，妳並沒有多少選擇的權利。”葉扶搖笑了笑，“所以，師父啊，如果妳不收下她，我依舊是愛妳的，畢竟妳不只是夏雨石，還是浮生宮宮主，還是天下的大聖人。”
　　“我失去過壹次了，不想失去第二次。”夏雨石說得很輕松。
　　“師父，妳太自私了。”
　　“自私壹點好啊。”他在心裏默默說，要是我當初再自私壹點，或許亦秋也就不會死了。“天下大義就交給真正的聖人們吧。”
　　“又想偷懶了。”葉扶搖鄙夷地說。
　　夏雨石眉眼溫和，沒有說什麽。
　　“師父！師姐！”
　　忽然，蘭采薇在遠處喊了起來。
　　卻見葉扶搖咬著牙碎碎念，“居然沒有第壹個喊我，而是妳……”
　　“這也要吃醋嗎？”夏雨石有些無奈。
　　葉扶搖腳步壹跨站到夏雨石面前，招手打招呼，“什麽？”
　　“我要拔劍了！”
　　“好啊！”
　　夏雨石在後面看著這對師姐妹，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滿足，好似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道場中，蘭采薇輕輕吸了口氣，看向左手的提燈。
　　她雖然不知道這盞燈代表了什麽，但覺得它對自己無比重要。
　　“煌……”她輕輕念壹聲提燈中間的字。
　　她腦袋裏忽然冒出壹句話來，“天載春秋，煌煌兮。”
　　這般壹想著，心情忽然變得很好了。
　　她便扭過身，甩開劍鞘，使得木劍在手。
　　因為是木制的，所以並沒有金屬摩擦的錚然聲，很樸素。
　　握著劍，她閉上眼。
　　將意識沈入劍裏，她嘗試去喚醒藏在身體裏的劍道。
　　當她意識壹動，忽然腦袋裏就充斥著各種駁雜的氣息。這些氣息想要破開她的腦袋掠出來，但似乎又受到什麽東西束縛，出不來，就只顧蠻橫沖撞。
　　這對於她而言簡直是巨大的折磨。無法言說的痛苦幾乎讓她暈厥過去。
　　但她近乎本能地覺得絕對不能暈過去，否則之後會更難拔劍。
　　雖然失去了過往記憶，但身體依舊還是記住了她的劍道，乃是拔劍之際，便決高下。
　　沒有決高下的目標，就以自己為目標。
　　心裏藏著壹劍。
　　身體裏藏著壹劍。
　　生命中藏著壹劍。
　　必須要把這壹劍斬出來。
　　她甚至已經感受到了，這壹劍渴望著她將其使出。
　　不管用什麽方式，要回應劍的呼喚。
　　壹種源於生命的呼喚。
　　即便是失去了記憶，那壹劍依舊是被生命所記住了。
　　她極力克制住腦海中各種駁雜氣息的沖撞，僵在原地壹動不動，緊咬牙關。
　　在葉扶搖二人的視角裏，她便是拔劍之後忽然失神壹般楞住。
　　“還在抗爭著什麽。”葉扶搖說。
　　“我不懂劍。但，采薇她的確承受著妳我無法想象的壓力。”
　　“真是神秘啊，或許這就是同我們完全不同的壹條路。”
　　夏雨石想，扶搖應該在關於采薇的夢裏還見到了其他事物。但她不願多說，他也就不會去多問。對於自己這個本身就意義非凡的徒弟，任由其成長是最好的選擇。
　　“我依舊是不後悔的。”
　　“我從來沒糾結過。”
　　“那妳比我厲害。”
　　“只能說我比師父妳啊更愛采薇。”
　　“呵！”夏雨石嘲諷壹笑，“我覺得采薇愛我勝過妳。”
　　“真是大言不慚啊！”葉扶搖揚起下巴，“我敢打賭，絕對更愛我！”
　　“師父在看人這方面還是比較準的，扶搖妳啊，差了點。”夏雨石笑呵呵的。
　　葉扶搖嘆息壹聲，“看來師父還是不懂什麽叫姐妹情深啊。”
　　“好啊，那就看看，待會兒采薇第壹個叫誰。”夏雨石眉頭挑起。
　　“壹定是我，剛才只是例外罷了。”
　　夏雨石笑而不語。
　　葉扶搖也自信滿滿。
　　場中痛苦無比的蘭采薇根本不知道自己師父師姐正在“爭風吃醋”呢。她只是感覺身體越來越沈重了，腦袋裏的無盡氣息幾乎要將她壓倒。手中本不足兩斤的木劍，此刻像是掛著壹座山。
　　她的眼前也變得模糊壹片。色彩被剝離，然後混雜在壹起，攪成壹團漿糊。
　　這讓她有些惡心，有些反胃。
　　但，再如何，依舊是要把那壹劍的。
　　她回應了自己的那壹劍，但那壹劍並沒有反饋，兩者之間像是隔著壹層捅不破的隔膜。
　　壹次又壹次，她向那壹劍發出呼喚，希望得到回應。
　　意識在蕪雜之中不知攪弄著，她盡力整理自己的意識。
　　這種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某壹刻，嚴重混亂的色彩扭曲成壹朵櫻花，但只是壹剎那又消失了。但她仍舊捕捉到了這朵由意外結成的櫻花。
　　櫻花壹在腦海中出現，陡然間，意識裏出現壹根樹苗，樹苗迅速長大，成為壹棵綠葉蔥蔥的大樹，大樹又迅速開花。是櫻花，意識裏的大樹開滿了櫻花。她看到，在櫻花樹下，似乎是年幼的自己手持著同壹把木劍，向她斬出壹劍。
　　壹道她無法躲避的劍。
　　她也不想去躲避。
　　因為當這個“年幼的她”斬出那壹劍時，她得到了回應。
　　她壹下子就知道了屬於自己的那壹劍是怎樣的壹劍了。
　　道場中央。
　　她睜開眼，單手持著劍，十分樸素地向前斬去，方向剛好是葉扶搖二人這邊。這壹劍，就向著他們去了。
　　此刻，兩人眼中只有這壹劍。
　　“能躲嗎？”葉扶搖問。
　　“躲不了。”夏雨石答。
　　隨後，夏雨石擡手結成壹道氣息屏障，將這壹劍攔在外面。
　　屏障並沒損傷絲毫。
　　但此刻，夏雨石的眼裏滿是震驚。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剛看到那壹劍，就本能地覺得躲不了，只有硬抗。他無法去形容這種感覺，只是由衷地覺得，這壹劍自己的確躲不了，不管躲往哪裏，這壹劍都會跟過來。
　　葉扶搖吸了口氣，隨後笑著說：“采薇倒是壹點不假，她真的是個絕世天才。”
　　“都使出這壹劍了，看來我的確什麽都教不了。”夏雨石有種有心無力的感覺。
　　葉扶搖安慰道，“好了，比起這個，難道不是采薇先叫誰更值得期待嗎？”
　　他們朝前面看去，之間蘭采薇楞在原地，失神地呢喃了壹句。
　　然後，葉扶搖二人神情皆變得平和起來。
　　“師父妳聽到了嗎？采薇的呼喚。”
　　“嗯，聽到了。”
　　“先生……先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