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今夜很安寧，熱鬧是我們兩個人的

　　《基督山伯爵》這本書對於師染而言，看起來有點累。
　　篇幅倒是其次，是其中完全不同的世界觀、文化、傳統、對話方式等等，除了字她都認得，裏面真沒有什麽東西是她非常熟悉的。
　　這樣壹個故事，在她看來完全不是發生在這座天下的，只是不知是作者的幻想，還是發生在某個不被她所認知的文明裏的故事。
　　“亞歷山大·大仲馬……作者名也很奇怪呢……”
　　從內到外，這本書都透著兩個字——“奇怪”。
　　師染看起來很費力，看了約莫兩個時辰，也沒看多少，眼睛都有些累了。不以修煉所得的力量，全然憑著“看”與“想”去體會這本書，的確是消耗“意誌力”的壹件事。
　　她將書放到壹側，偏頭朝著櫃臺看去。
　　葉撫以雙手手臂為枕，趴在櫃臺上睡覺。微黃的夜光石的光照在他臉上，顯出壹種蒙蒙的暖意，影子便拉得老長，彌蓋了半邊的櫃臺。
　　師染起身，貓著腳步，輕又輕地挪到櫃臺前，手肘抵在櫃臺邊緣，上身前傾，靠向葉撫。
　　她靠得很近，將葉撫的臉龐清晰地收入眼底。
　　“睫毛，還真是長呢……”她心中想。
　　以前從不曾這麽近距離看過葉撫。湊得這麽近後，師染有種莫名的成就與竊喜感。
　　葉撫輕輕的鼻息湧到櫃臺上，然後浮起來被敏感的師染的手背感受到了。來自葉撫絲絲熱意很快轉化為她臉上的絲絲熱意。
　　這……真叫人害羞。
　　師染感覺自己有點“喝醉”了，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輕輕點在葉撫的鼻尖上，打破了這份夜色下的寧靜。
　　葉撫鼻子動了動，然後睜開眼，還顯得惺忪遊離。師染嚇得趕忙收回手，站得筆直，像犯了錯被發現的小狗。
　　見著是師染後，他又閉上眼，語氣慵懶低沈：“看累了嗎？”
　　師染倒也恢復得快，輕咳壹聲後說：
　　“那本書太奇怪了。”
　　“書架上很多書，也有不少跟這邊的書差不多的。妳自己找找看。”葉撫說完，又安靜下來，鼻息漸漸平穩。
　　很快，又睡著了。
　　師染看在眼裏，手指微微蜷起，小聲嘀咕：“有那麽困嗎……”
　　似乎是聽到了師染的話，葉撫坐直了，捏了捏額頭，打消了睡意，然後說：
　　“對不起，冷落妳了。”
　　師染說：“也沒什麽。妳要是困的話，睡嘛，睡嘛。”
　　葉撫搖搖頭，站起來，撐了個懶腰，走出櫃臺，向著書架區走去，邊走邊說：
　　“我給妳挑幾本書吧，先體會體會再看其他的。”
　　“啊，不用……”
　　師染正想拒絕，但瞧著葉撫認真的態度，就沒說了，安心跟在後面。
　　葉撫在某座書架的角落抽出本《世界通史》，然後又陸陸續續找出來《文明通史》、《科學史》、《百科全書》等好些本書，厚厚地壹摞抱在懷裏，放到壹旁的桌子上。
　　“這些書，妳都可以看看。”
　　師染隨意翻開《世界通史》，稍稍看了幾頁後問：
　　“這是哪兒的歷史？”
　　“嗯……地球。”
　　“那是什麽地方？”
　　“我的故鄉。”
　　師染頓了頓，驚訝道：“妳還有故鄉啊。”
　　葉撫白她壹眼，“怎麽，我還是憑空生成的？”
　　“嘖嘖，‘故鄉’這種詞怎麽想也跟妳扯不上關系。”
　　葉撫看向別處，“也說不上是故鄉吧，或許。是‘葉撫’的故鄉，但興許不是我的。”
　　“總說些沒意義的話。妳不就是葉撫？”師染說。
　　“可能並沒有那麽直白。”
　　師染才不願意聽葉撫說些奇怪的話，她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跟他待在壹起。
　　“誰要管那麽多啊。我只認識葉撫。”
　　葉撫看著“蠻橫霸道”的師染，微微壹笑，“不愧是女王大人呢。”
　　師染惱道：“都說了，不要這麽叫我！”
　　葉撫笑笑。接著他看著桌子上厚厚壹摞書說：“當然，妳也可以用神魂直接消化這些書。”
　　師染哼哼兩聲，“那不就沒意思了嘛。”
　　她要真的只是想獲得知識，那麽眨眼間就能消化掉葉撫這件書屋裏所有的書。但這樣如她所說，沒意思了。
　　“慢慢看，好好想，反復咀嚼，是對知識的基本尊重。”
　　葉撫狐疑道：“真這麽想？”
　　真這麽想，她就不是師染了，當年壹句話不說，扛著行李連夜逃離學宮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覺得。
　　不過，說話嘛，本就是對心思的精細加工，外表美麗就行了，管它裏面什麽樣。
　　“那當然啦！”師染仰著下巴說。
　　葉撫莞爾。
　　師染忽然說：“葉撫，妳給我做點東西吃吧。”
　　“嗯？”
　　“沒什麽，就是想嘗嘗妳的手藝了。上次去三味書屋，沒吃到妳親手做的東西，有些遺憾呢。”師染說：“這麽好的機會，就滿足我壹下，好嗎？”說完，她調皮地眨了眨左眼。
　　“那，妳想吃什麽？”
　　“妳喜歡吃什麽？”
　　“蠻多的。”
　　“那妳現在想吃什麽呢？”
　　葉撫想了想，確定了某樣東西，然後說：“妳意思就是我吃啥妳吃啥唄。”
　　師染擠出個笑來。
　　“那妳等著吧。”
　　葉撫說著，就推開書屋後門，去了後院。
　　師染心情很好，安安靜靜坐在涼椅上看書。壹個人的時候，她就正常多了，雖說不是什麽霸氣側漏，但瞧著也是生人勿近的樣子，眼神冷清，神情寡淡，壹身黑的穿著也沒有半點親和力，屬於是會嚇哭小孩的類型。
　　這些年過去了，也只有面對她曾經的朋友姬以，還有秦三月和葉撫，才“溫柔”壹些。
　　壹邊看著書，壹邊猜想葉撫會做什麽東西。
　　過了壹會兒，她嗅到空氣中彌漫起壹股，十分“奇怪”的味道。那種別樣的發酵味兒，像是浸滿了汗水的衣服放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生出的壹種介乎於“酸”與“臭”的味道。
　　這種味道愈發濃郁，相配的還有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水產肉生類熬煮後的鮮香。
　　她本能地皺了皺鼻子，然後放下書，推開後門，進了後院。
　　聞著味道，她走進竈房，見著葉撫就站在竈臺前，很認真專註的樣子。
　　雖然他認真的樣子的確讓師染樂意靜悄悄地盯著看，但對散發古怪味道的鍋中之物的好奇蓋過了這份“樂意”。
　　“葉撫，妳在做什麽東西啊？”師染問。
　　葉撫轉過頭，看著師染皺眉的樣子，挑起嘴角，“怎麽，耐不住了？”
　　“什麽啊，這味道……妳確定妳在做菜，而不是……”
　　師染不忍心在食物面前說出那個汙穢的詞。
　　“妳這家夥，還挑起來了是吧。是妳把決定權交給我的，怎麽，不樂意啦。”
　　師染攤攤手：“我哪知道妳好這壹口啊。”
　　“別說得那麽奇怪，就是尋常的食物而已。妳過來看看嘛。”
　　師染捏了捏鼻子，壹個勁兒地搖頭，“太奇怪了，真的很奇怪啊。”
　　她的鼻音很可愛，有點不搭配她幾千歲的年紀。
　　葉撫無所謂地搖搖頭，不管她了，繼續手上的活計。
　　對待食物，是葉撫除了對待幾個學生外，最認真且專註的。他可不會因為師染的嫌棄，就放棄這樣壹道美食。
　　這散發出奇異之“香”的食物叫“螺螄粉”。這完完全全是地球的食物，這邊是沒有這道美食的做法，甚至是任何雛形的。其實，清天下的文明文化傳統等等與地球的中國古代文化有些類似，所以壹些傳統的中國美食，在這邊都找得到雛形或者類似的。“螺螄粉”嘛，出現的時間，基本脫離了“中國古代”，可以說是壹道“現代菜”，所以說，在這邊是找不到的。
　　但這道美食偏偏又是葉撫的心頭愛之壹，絲毫不下於酸辣粉。
　　剛剛落腳在百家城這壹條小巷裏，並且料想到自己會在這裏待上壹段時間，自己做飯吃的機會不少，所以早早地就準備好了螺螄粉的食材原料，養田螺，做酸筍等等。本身對於烹飪的喜愛，讓他在自己的壹方小天地裏豢養了壹些家畜水產等等，各種類型的菜都種有壹些，精心料理下長勢都非常好。以前還會去市集上購買食材，現在是完全不用了，畢竟，這邊的市集上的食材種類真的不多。
　　葉撫的吃不是為了飽腹，完全基於精神與肉體的雙重享受。
　　對美食的尊重，是他處世的基本準則。
　　鍋裏的粉瞧著火候足了，葉撫手腳麻利地備好壹幹配菜，盛到兩只碗裏。份量是剛剛好夠兩個人。
　　完事後，葉撫心滿意足地端著壹碗螺螄粉走到後院院子裏，坐在露天的石桌石椅上，點壹枚夜光石放在旁邊，便明亮壹片了。就著晴朗的夜空與涼爽的晚風，開始寵愛這份鮮香的美食。
　　他絕對不承認螺螄粉會散發出“臭”味兒的。
　　站在竈房門口，看著葉撫大口大口地嗦粉，師染瞪大了眼，心想那東西真的能吃啊！
　　“葉撫……那真的不是……”
　　師染好想好想說出那個字，但她怕說出來後，葉撫給她趕走了。
　　“妳這家夥，不要攪我興致啊。”葉撫嘟噥地說完，繼續寵愛美食。
　　瞧他吃得個大汗淋漓的，師染開始懷疑自己，難道……真的能吃？
　　她看向竈臺上那碗為自己準備的螺螄粉，居然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葉撫這麽挑的人都愛吃……
　　她艱難地走到竈臺面前，不知道的話，還以為要奔赴什麽深淵煉獄。
　　當初落入姐姐師千亦的圈套，被壹眾聖人大聖人圍攻，也是面不改色，現在嘛，面對著壹碗螺螄粉，如臨大敵。
　　她伸手端起來。
　　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占據她整個鼻腔。
　　好臭！但這是葉撫給自己做的……還是好臭。
　　經過壹番心裏鬥爭，她還是妥協了，端著螺螄粉，走到外面，坐在葉撫對面。
　　“雖然我覺得吃下去我可能會難受，但妳給我做的，我肯定要吃的。”師染說。
　　葉撫無奈地說：“美女，妳是不是太誇張了。”
　　“但它真的好臭啊！”師染依然保持自己的看法。
　　葉撫稍楞，忽然想起來雲獸的嗅覺十分靈敏，不誇張地說，像師染這樣完美血脈的雲獸之王，能輕而易舉地嗅到遙遠深空的氣味兒。不過，她平常基本都是關閉嗅覺的，現在嘛，面對這份螺螄粉，本著對葉撫的壹切全然接受的態度，她沒有關閉嗅覺。
　　“這，倒也不用為難自己。”葉撫稍稍體諒壹下師染，“不吃也沒關系的，待會兒我再給妳做個能接受的。”
　　師染卻沒來由的瞪起眼睛，“妳不用同情我！”
　　“沒，沒那個意思。”
　　“妳都這樣說話了，還不是同情？”
　　師染記憶裏，葉撫平常對她說話從來都是隨意，壹副說什麽也無所謂的樣子。現在突然這麽“溫柔”，她自然會延伸想象，認為他是在同情自己。
　　但葉撫還真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也讓葉撫不由得去反省，平時自己是不是對師染太隨便了些。
　　看著師染認真的樣子，葉撫選擇老實閉嘴。
　　師染呼出口氣，挑了壹柱粉送進嘴裏。她緊皺眉頭，做好了就算覺得不好吃，也要壹口咽下去，然後誇贊葉撫手藝很好的準備。
　　第壹感覺是紅油的辣味兒，稍稍有些嗆，然後是壹股分明的酸味兒，讓她腮幫子有些抽緊。接著，開始咀嚼後，就是粉絲勁道的口感，滑膩而不生硬，漸漸地，田螺配就豬骨、雞架等等熬出來的高湯濃郁香氣在唇舌之間泛開，刺激味蕾，擴張鼻腔。高湯的濃郁香氣伴隨著酸筍的獨特酸酵味兒，初覺得是過分的酸，過分的發酵，但這種酸酵味兒似乎和田螺高湯搭配得很好，多壹絲覺得酵重顯膩，少壹絲又覺得差點味道。
　　也不得不說，葉撫手藝很好，對食材輔料份量把控得很好。
　　對螺螄粉的味道需要適應的過程。看著師染的樣子，葉撫想起自己第壹次嘗試螺螄粉的時候，也差不多很抗拒，但漸漸地就沈迷了，並壹發不可收拾，然後螺螄粉就成為了他心中粉類食物與酸辣粉並列的存在。
　　第壹口吃完後，師染眨眨眼，好奇地說：“好像，沒那麽嚇人呢。”
　　葉撫笑道：“是嘛，還不賴吧。”
　　師染繼續第二口，這次的感受又不相同了。沒了第壹次那麽抗拒，她也漸漸地開始以品嘗美食的心態充分感受螺螄粉的味道。
　　“多壹點是臭，少壹點就沒味道。”師染吃完第二口給出這樣的評價。
　　“謝謝誇獎。”
　　師染開心地笑了起來，眉毛下如同掛著兩輪弦月，嘴唇上還沾著紅油。
　　她本來是最在意在葉撫面前的形象的，但現在嘛，開心了，投入了，也就隨意了。
　　想著也是嘛，本來就是好朋友，幹嘛要在意那麽多。
　　等以後，如果不再是好朋友了，再去在意吧。只是，那壹天還有多遠呢？又或者，永不可及。
　　全然接受螺螄粉後的師染，化身美食家，品鑒與賞析著。
　　葉撫表情溫和。他擡起頭看向晴朗的夜空，壹輪弦月高掛著。
　　“月色……”他心中呢喃。
　　師染喝了壹口湯，放下筷子，滿足地說：
　　“真好吃！”
　　葉撫沒來由得說出心裏話：
　　“月色真好吃。”
　　師染看著他，怪道：“妳在說什麽胡話啊。”
　　葉撫笑出了聲，但只是笑著，沒有說話。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師染說。
　　葉撫回道：“妳不也是嗎？”
　　“臭味相投。”師染哈哈大笑。
　　“什麽臭味相投。跟我念，‘誌！同！道！合！’。”
　　“哈哈哈哈……”
　　只有兩個人的院子裏，也可以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