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方圓

　　密布的烏雲和雨水仿佛在這座城市裏唱起了哀歌，從方圓體內流出的血，像散落的花瓣，被雨水壹點點溶解，我眼中的世界只剩下血紅和灰這兩種極端的顏色……我沈重到快要無法呼吸，僵硬著身體，看著抽搐的方圓，他的鞋已經掉落，汙水弄臟了他的臉，還有白色的襪子……這還是那個在大學裏陪我喝酒，將打工的錢借給我玩樂隊的兄弟嗎？
　　為什麽我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見他呼吸的聲音？
　　為什麽？
　　米瀾被辦公樓裏的保安從車上拖了出來，控制住，她沒有掙紮，面如死灰，仿佛撞死了方圓，這個世界裏的壹切便都已經與她無關……
　　顏妍緊緊握住了方圓的手，卻在快要崩潰的痛苦中手足無措，她已經哭不出聲音，下意識的將方圓的手越握越緊……漸漸，我們都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救護車聲音……
　　可他們帶來的卻是死亡的宣告，方圓已經沒有了心跳，他沒有來得及留下只言片語便與這個世界告別了……而這座城市也就這麽寂靜了！
　　我的世界裏只剩下他留下的壹滴懺悔的淚水和沒有喝完的啤酒……我好想原諒他！
　　那具已經沒有了靈魂的身體被醫院的工作人員擡上了救護車，壹直沈默的米瀾終於瘋狂了起來，她嘶吼著：“為什麽？為什麽，我已經決定原諒妳，妳還要和那個賤女人在壹起？……為什麽！……方圓，妳這個惡魔，妳這個玩弄感情的惡魔……我已經不能生孩子了，為什麽妳對我……都沒有壹點愧疚，還要和那個賤女人在壹起……”
　　警笛聲的響起，意味著壹切將往那個塵埃落定的結果裏靠近，米瀾被戴上手銬，推進了警車裏……我的心在揪痛，我該怎麽告訴這個世界，告訴她，方圓在二十分鐘前對我說的壹切，我又該怎麽告訴這個世界，告訴她，顏妍和方圓只是因為巧合走在了壹起？
　　如果沒有這壹幕的發生，顏妍和方圓將會在這裏分道揚鑣，然後各自去面對自己的家庭……
　　米瀾太沖動了！
　　可是卻有沖動的理由，因為她的性格原本就有缺陷，同時也是壹個受害者，她已經在不能懷孕的噩耗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將下半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方圓身上，卻看見了那巧合的壹幕，而顏妍是她壹直以來不能擺脫的噩夢，所以她崩潰了，也失控了……
　　我終於無力的坐在了地上，低下頭任雨水沖刷著自己的身體……我在這揮不去的陰影裏，琢磨著其余的明亮，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基於因果發生的？也根本沒有人能夠逃得過善惡輪回？或早或晚，方式不壹罷了！
　　……
　　這個傍晚，我和秦巖在公安局接回了配合調查的顏妍，她失魂落魄，卻拒絕和我們在壹起，她想壹個人靜壹靜……我知道她想去哪裏，便讓秦巖放心，承諾會看好她。
　　秦巖也許比所有人都更了解顏妍此刻的心情，他默不作聲的選擇了離開，將最大的空間留給了顏妍，我終於忍著像刀割壹般的疼痛，輕聲對顏妍說道：“跟我走吧，我也想去那裏……”
　　……
　　我將車開到了那所承載了我們無數情緒的大學母校。
　　今天是寒假到來前的最後壹個周末，所以兩旁的街道上走著的都是那些在青春裏躁動的學生，曾經我們也像他們這樣，害怕期末考試，卻又矛盾的以為拿到畢業證書便算搞定了整個世界……
　　這些熟悉的場景，頓時便讓我紅了眼，我仰靠在座椅上給自己點上了壹支煙，身邊的顏妍失神地看著車窗的壹切，她的淚水壹直沒有停過，我知道：置身這裏，她會比我想得更多！
　　半支煙抽完，車窗外傳來壹陣“下雪了”的歡呼聲，整個校園頓時變成了歡樂的海洋……我茫然的回頭看著，才發現我們的車子已經被陸續走來的學生所淹沒，而天空真的飄起了這壹年的第壹場雪。
　　我打開了車門，也站在了這群學生的中間，我在他們洋溢著青春的臉上看到了壹些往事，在這段往事裏，也有這麽壹場類似的雪，還有我和方圓。
　　那是壹個夜晚，我和樂隊的兄弟們參加完演出向學校裏走去，我們很沮喪，因為租用場地花了不少錢，可這場演出卻沒有能夠賺到什麽錢，這麽長期的入不敷出已經讓我們有了解散樂隊的打算……
　　那個夜晚的雪，要比現在下得更大，積雪中，方圓騎著自行車氣喘籲籲的追上了我們，他什麽也沒有多說，摘掉自己的手套從口袋裏拿出了1000元遞給了我。
　　我知道這些錢是他在校外打臨工賺來的，來得不易，所以沒有伸手去接。
　　他笑著將錢塞進了我的口袋裏，用長著凍瘡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說道：“這些錢拿去請樂隊的兄弟們好好搓壹頓吧，然後打起精神繼續幹……都堅持到這個時候了，千萬別想著放棄……”
　　“我……”
　　方圓不給我拒絕這筆錢的機會，他戴上了手套便騎車離去，卻在騎了幾米後，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頭對我說道：“對了，昭陽，這些天的筆記我都替妳整理出來，放在妳的櫃子裏了，馬上就要期末考試，妳抓點緊看，別在像上學期那樣掛那麽多科了……！”
　　“知道了。”
　　“嗯，世界很現實，很殘酷，夢想和學業都要堅持……哥們兒走了，錢不夠花再給我打電話！”
　　“不用了，妳這麽幹，讓哥們兒以後怎麽還這些人情？”
　　“咱倆之間不用說什麽人情，等妳們樂隊玩出名氣了，記得以後在演唱會上為哥們兒唱壹首《Seasons in the Sun》，這首歌不錯，我最近都在聽……”
　　那天晚上，他騎車離去的背影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裏，後來，我便在壹次學校的校慶晚會上為他唱了這首歌，原來他壹直還記得，所以才希望有機會再聽壹聽！
　　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仰起頭，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我哭得身軀顫抖，哭得身邊的人都跑來安慰我，可我卻沒有辦法停止，直到哭到肺痛，心痛，跪倒在地上無法再直起身來……
　　他不是壞人，至少曾經不是壞人！
　　……
　　學校的食堂裏，我和顏妍吃了壹頓這壹年裏最樸實的晚飯，我們面前擺著的只有壹盤素菜，壹碗粥和幾個饅頭……我忍著痛，將這些吃完，顏妍卻壹直沒有停止哭泣，在這座校園裏，她和方圓的回憶只會比我更多，他們曾無數次像現在這樣坐在食堂裏，吃著最樸實的晚飯，說著少男少女的心事。
　　這個夜晚，我和顏妍沒有回去，我們在考試前開出的通宵自習室裏坐了壹夜，我們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只是聽著那些翻書和做筆記的聲音……我終於知道，顏妍從來也沒有在心中放下過方圓，可是她已經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因為相比於這份放不下的感情，她更需要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