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六章最後壹世

說起來有些平淡，與前生他所經歷的邊城鏖戰，長安血街，壹日誅盡滿城惡的壯闊相比，簡直就像是孩子過家家，差了太多檔次。
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這壹世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物，渺小，操勞，庸庸碌碌......這樣活著很累，但也很充實，未必就比前生差了。
這壹年李白才剛滿二十，他蓄起了短須，有了壹個娃兒，臉上也有了風霜的痕跡，常掛著狡詐市儈的笑容，看上去要比外表年齡成熟了很多。
他十四歲開始行鏢，扛起了整個渭陽鏢局的頂梁柱，時常因為壹家的生計點頭哈腰，骨頭卻又比誰都硬。
男孩兒成了家，就成了男人，動輒玩命的那不叫男人，更像是無牽無掛所以壹往無前的楞頭青。
李白在劍道上沒啥天賦，想跟幾個鏢師套套近乎，學兩把野路子，也往往被人壹臉鄙夷道：“朽木不可雕也。”
然後奉勸他有這功夫不如學兩門拳法，正好配合他那身已經不俗的武道功法，自己正好認識某某拳師，威震哪哪雲雲，這自然是金玉良言。
李白為人雖然稍顯跳脫，但性情還是很討喜的，不然也不可能領著大貓小貓三兩只就能和別家鏢局組團。
只可惜別人壹番好意開口，這貨往往便會凜然拒絕道：“那怎麽能成，練拳哪有練劍帥？”
這人咋那麽不識好歹！
有人不忿，但那些老鏢師們則紛紛搖頭苦笑，並不計較。
他們雖然分屬不同的鏢局，但幾年前第壹次共事時，因為壹場與山賊的鬥爭中受其壹恩，此後更是漸漸視其如自家後輩，只盼著他能過得更好。
只可惜這人太軸，固執到了撞了南墻，甚至頭破血流，也不願回頭。
時到如今，仍舊使著那手不倫不類的劍法。
這天，鏢車停在了虎門渡口，已經有消息放出，威震九華山的巨寇宗墨揚言要劫了這趟鏢，而鏢局護送的東主也不甘示弱，廣招傭兵，大灑金銀。
“總鏢頭，咱們還接不接這趟鏢？”年輕的小夥子躍躍欲試道，“聽說那宗默麾下三千林賊，又擅魔道秘術，連官府都剿之不滅。可怕得緊！”
李白揉了揉毛絨絨的下巴，揚起頭道：“接，為什麽不接！”
“常聽那些酸儒說些什麽行百裏者半九十，都走到這兒了，前面再過百裏，就是咱家，不接的話，回來這壹趟可就白走了，也壞了咱渭陽鏢局的名聲？”
到底是年輕氣盛，這是他壹生之中所做最愚蠢的壹個決定。
黑煙裊繞間，禿鷹啄食著殘軀，燃燒的營地，扭曲的肢體，凝固的黑色血塊......山賊們在壹具具屍體上摸索著財物，神情興奮。
壹個禿頂的山賊掰了掰男人的手指，拿刀砍了兩下，直嘬牙花子：“這廝骨頭真硬。”
另壹名山賊冷笑著丟過來壹柄小錘：“再硬的骨頭砸開也就那樣。”
山賊喜笑顏開，攥著壹支金釵，在衣袖上擦拭著：“看這廝穿得破破爛爛的，沒想到手裏還有個金釵，嘶~還是周福記的釵，帶回去正好給俺那渾家戴。”
那名山賊嗤笑道：“劉大！就妳那渾家，也配戴周福記的金釵？指不定啥時候就讓那幫眼紅的婆娘給偷了，依我看還是典當了換點銀子，回頭走趟迷雲樓，想要什麽樣的姐兒還不隨妳挑？”
劉大支吾著不去理會他，哼哼唧唧踹開了瞪大眼睛的屍體，夥同同伴們紛紛上了山。
“娘親，爹爹怎麽還不回來啊。”穿著粗布長裙的女子抱著娃兒，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心卻隨著夜色漸漸到來而變得越發沈重。
“再等等，妳爹爹回來會給妳買零嘴兒吃。”木蘭站在家門口，緊緊捏著長裙的裙擺，然而她註定等不到她想等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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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壹世，他是壹名普通的士兵，在壹個歷史上早已覆滅的小國——梁國的軍隊中服役。
這年頭兵荒馬亂，到處都在抓壯丁，每家每戶都得出人參軍，但大多都是懷著滿肚子抱怨進來的，只有他是罕見地自願入了行伍。
當兵不壹定能吃飽飯，但對於他而言，不當兵肯定吃不飽飯。
而且他想學本事，他有這壹生註定要殺的人。
索性，這壹生他的天賦不賴，盡管學起來的年紀晚了些，但終究是從軍隊裏學來了壹身殺伐之術，壹把青銅劍使得簡直爐火純青。
但好漢刀上死，將軍陣上亡。
那個曲折的故事並沒有如話本小說裏所描述的那樣，主角每次都能險死逃生，並且擊殺掉自己的宿命仇敵。
他戰死在壹場很普通的戰鬥中，崛起於北方的趙國飛騎矢若飛蝗，他引以為傲的殺人之劍甚至觸及不到對方的壹根汗毛，就被那漫天的箭雨紮成了刺猬。
死得很窩囊，就像任何大人物交手時的背景模板。
註定無法載入史冊，甚至連充當某某年某某日，梁軍全軍覆沒中的壹個數字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梁國太小，戰死了多少人沒有人會去記載。
又是壹世，他徹底淡忘了壹切關於最初的記憶，但他的天賦反而是這幾次輪回中，罕見的最好的壹次。
他沒有修行過任何武道功法，但他的劍，仍舊是整個小城裏最快的，比張屠戶，劉捕快還有武官的教習都要快。
只是父親告訴他這沒有什麽意義，光宗耀祖靠的不是手中的劍，而是腦子裏的學問。
他是個窮書生，沒有功名，更讀不起傳說中的魔道與機關秘典，他只能讀最基礎的學問，翻爛了家中僅有的藏書，在父親的殷切期盼下，壹次又壹次的赴京趕考。
在他二十五的時候，再次落第，自京城歸來。
驚聞家中滿門居然已被縣尉害死，而起因不過是自家老父在市集上冒犯了對方的公子，被其壹怒之下砍殺，幹脆壹不做二不休，偽裝成了賊人將他壹家殺害。
遂民不告而官不究。
他痛哭了壹天壹夜。
第二天帶著密布血絲的眸子上了縣衙，只是官官相護，代代相承的縣尉甚至連縣令都要畏其三分，他的狀告註定沒有任何結果，反而被壹通殺威棒趕出了縣衙。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其實學問......有的時候也挺沒用的，要想討回公道，還得憑手裏的這把劍。
他修養了三天，磨礪了劍鋒，提劍上了縣尉的府邸。
十步殺壹人！
那天的他，在鮮血彌漫中度過，心中的哀傷使他變得越發瘋狂。
壹夜之間屠盡縣尉滿門尚覺不夠，緊跟著又殺上了縣衙，他痛恨這些官官相護的狗官，他的劍變得越來越鋒利，但卻也越來越扭曲。
他成了通緝犯，成了能止小兒啼哭的惡魔，並且在潛逃了十年後，被公衙裏的高手成功斃殺於淮水河畔，懸首示眾三天，不留全屍。
或許......這壹生的經歷勉強稱得上是傳奇了吧？
新的輪回再度如掛鐘的時針跳動，以不可阻擋之勢到來......
正如同北方的戰國七雄有秦銳士，趙飛騎，魏武卒，齊技擊四支強軍，在三國之地的大小諸侯中，也有諸多強大的軍隊。
如公孫瓚麾下，號稱義之所至，生死相隨的白馬義從，袁紹軍隊中的先登死士，大戟士，呂布麾下高順統帥“陷陣之誌，有死無生”的陷陣營。
其他諸如曹魏虎豹騎，劉蜀白耳軍，無當飛軍，吳地水師，皆擁有著可以爭霸天下的恐怖潛力。
只可惜與昔日的北方戰國相比，三國之地就顯得有些狹小了，這些強軍雖盛，規模卻壹直無法擴展開來，但這仍舊代表著恐怖的底蘊。
倘若東方的這些大小勢力聯合起來，哪怕強如大唐，也難以力敵。
而李白原本只不過是個破落戶，孤苦壹人，但天賦出眾，機緣巧合加入了公孫瓚麾下的白馬義從。
後來公孫瓚兵敗袁紹，白馬義從在麹義麾下率領的先登死士強弩之下全軍覆沒，只留他和壹白袍小校逃脫。
後來他們並肩作戰，壹起做了雇傭軍，憑借幾分小聰明，他主內，白袍小校主殺伐，時日漸長，也讓他混了個龍的名頭，至於白袍……是他的影子。
只可惜，三年後，他便在壹場雇傭軍內部的爭權奪利中被幹掉了，新的龍悄無聲息上位，瞞過了他的好兄弟影子，代替他，活在了這個世界上。
這世界充滿了陰森詭譎的伎倆，交織在兄弟情義，金錢與女人，權力與欲望之間。
他死得有點冤，但這輩子最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卻是告訴影子，龍已經死了。
至於這壹生......咳咳，請容許我做個自我介紹：
我叫李白，是壹個小門派的弟子。
當我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就被師父抱走了。
師傅告訴我：那個時候，北夷禍亂北方，狼騎與烽火肆虐大周邊境，而我所在的村落，便在那場由北夷人所掀起的災難中被付之壹炬。
師父叫我李白，是因為我從壹場火中出生，清清白白地來到人間，百得就像壹張紙......其實我不信還有這個說法。
因為師兄的名字叫做李黑。
很明顯，他就是隨便起的壹個名字。
我喜歡劍道，而我的師父也恰好是個劍道高手，他的劍在當地被稱為奔雷——其實這也是個已經被用爛了的名頭，比如說宋地新崛起的奔雷刀聖......
而師父只不過是個最不入流的武道宗師，勉強破入這個境界，如今卻再無存進的可能，所以如果要究哪個是贗品，當然是他這個老家夥。
師兄不喜歡我。
我不知道為什麽。
打小我就跟他親近，因為這個世界上我只有兩個親人——師兄和師父。
而這種親近在師父死後，便變得越來越明顯，直到有壹天他告訴我——別跟著我，渾蛋！是我殺了師父！
從此，我的師兄便成了我的夙敵。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會的很多劍法，師兄其實都不會——師父是個偏心眼兒的人。
有那麽壹瞬間，我有點理解師兄的心情了，但理解不代表認同，我仍舊執著於追殺他，跟著他闖過了天涯海角，北方六國。
在雪域，我們殊死搏殺。
在扶桑，我們還是殊死搏殺。
到了西域，我們仍舊殊死搏殺。
直到那天，我看到和親的使節團向著北方過去，被風掀開的車簾內，有著壹雙燦爛的眼眸，像是冰雪壹般純凈的女子。
我覺得......其實師兄可以以後再殺。
這個妹子，我很喜歡。
她是公主，但她似乎已經接受了和親的命運，我覺得這樣不太好，堂堂華夏子孫，以犧牲壹介女子為代價換得壹時茍安，我覺得這樣不好。
其實說白了還是因為我喜歡上她了。
於是我對師兄說：“妳幫我把她搶回來做媳婦，我就不殺妳了。”
師兄氣喘籲籲道：“妳個蠢貨，追了老子十年，妳特麽就因為個女人就放棄了？”
李白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嘿！還真是十年！
“趕了十年鴨子，鴨子累了，我也累了，所以我打算娶個媳婦，讓我媳婦幫我生個娃兒，以後替父分憂。”
師兄比劃了壹個中指，我沒明白是啥意思，我們的經歷都很傳奇，在宗師境界中，我們罕有敵手，而他，卻自從僥幸窺探到了壹絲天書的秘密之後，總是說壹些稀奇古怪的讓人聽不懂的話。
後來，他還是答應了。
十年的時間其實我有無數次機會殺掉他，他也有無數次機會來殺掉我，只是我們不約而同都沒有選擇動手，因為我們都壹樣，在這世界上，除了對方以外，就沒有親人了......
再後來，我們的確搶了迎親的隊伍，並且成功娶到了媳婦兒，過上了快樂而又幸福的日子，昭君很美啊，特別美！
那小日子過得老幸福了。
直到邊患因為我們的無知而再度掀起，北夷的可汗惱羞成怒，帶領十萬胡馬度過陰山，肆虐在華夏北部......
於是我找到了師兄：“我們闖禍了。”
“關我屁事！”在怡紅樓裏瀟灑額師兄壹點也不想陪我去北邊送死，北夷人如今正盛，在蒼狼王的帶領下所向披靡。
我固執地瞪著他：“我要去北邊，殺胡！”
師兄楞了十秒鐘後，告訴我：“妳真是個傻逼！”
我沒聽懂，又道：“跟我壹起去，這是咱們創下來的禍。”
師兄：“......”
他煩躁地推開了依偎在身邊的舞姬，哼道：“滾滾滾！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出發！”
後來我們壹同去了北邊......在那裏，我們壹起並肩作戰了許多年，他這人嘴上說什麽都很利索，比我利索。
但他這人嘴很硬，心腸卻太軟。
這壹點跟我不壹樣，我的心就很硬。
後來，師兄為了救我死了。
他臨死前告訴我：“我的親人只有妳，但妳的親人已經不止有我了，妳死了，我跟死了沒兩樣，但我死了，妳還能好好活下去。”
他哪怕到死也沒有告訴我當年弒師的真相，盡管我早已暗自查明了壹切。
師父不是好人，當初他看我有天賦，直接自村莊裏把我偷了出來，我的父母為了保護我，被他直接殺掉了，後來幹脆壹不做二不休，壹把火燒掉了整個村子。
師兄替我報了仇，也隱瞞了壹切。
他真是個大傻逼！
我壹點也不傷心，他這種人就是個禍害，死了其實也沒啥。
就是想起這事，就會有大風吹來沙子，迷了眼睛。
ps：推薦旁友九華居士新書，極道魔主已上架，殺伐果斷類，待宰，寫得還是挺出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