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可道 第壹四壹章 無雅意

　　赤松子把玩良久，才戀戀不舍將如意金箍棒還給了悟空，悟空急忙接過，他見赤松子壹副睹物思人的表情，心中略有些擔心他不顧身份會占為己有。
　　赤松子見悟空神態，哈哈壹笑道：“此棒雖好，與我卻無用處了，妳莫要擔心。”
　　悟空臉上壹紅，忙轉移話題道：“雨師嘗言鳳凰為虎作倀，我冒昧問壹句，誰才是虎？”
　　赤松子聞聽此問，笑容又收斂起來，端起茶杯沈思。
　　悟空心道，俗語稱請將不如激將，便道：“若是那對頭太過厲害，便不說也罷，免得禍從口出。”
　　赤松子笑道：“妳倒會激將法，我這壹生從無所懼，適才思量，卻因我們幾個老家夥各有約定，不得隨意提起此事來。”
　　悟空冷笑道：“自欺欺人。”
　　赤松子壹怔，他向來地位尊貴，哪裏有人敢和他這樣說話，但偏偏悟空的譏諷恰到好處，他又無法反駁，便道：“非也非也，此事放在心中不可或忘。然妳之意圖僅為聽個樂子，卻叫我揭起陳年舊傷，又是何苦？”
　　悟空愕然，原來這事並非不能說，乃是赤松子當他是局外之人，說之自然無益。自己前世也曾讀過許多武俠玄幻小說，凡主角所到之處，逢山開路遇水填橋，哪裏會有這許多坡坡坎坎，今日遇見赤松子，原來才知，那些都是閑扯。妳當自己不可或缺，於他人眼中只是過路人而已。
　　悟空仔細尋赤松子語中破綻，想了想道：“妳自稱不可或忘，想來若有機緣，還是要與人說起的。”
　　赤松子道：“或許……再也沒有機會了吧。不過若是遇到事主，我這滿腔的話卻盡要傾訴於他。”
　　“雨師妳壹會仇家，壹會對頭，壹會又說事主，究竟哪個是哪個？聽得我頭都暈了。”悟空道。
　　赤松子道：“任是哪個，也與妳無半點幹系，我說的事主，便是混世七猿，說與妳又能怎樣？”
　　悟空身子壹震，他雖料到此上古之事可能與七神猿有關，但聽到赤松子親口說出，心中也有些吃驚。
　　赤松子笑道：“妳雖貌似神猿，我卻知妳不是。”
　　悟空笑問：“雨師憑什麽斷定？”
　　赤松子道：“當年我與混世七猿鬥了數年，於他幾個容貌特征早就熟稔於心，故壹見妳便知不是。”
　　悟空道：“雨師此語不當，混世神猿死後尚能轉生，妳又怎知他長成什麽模樣？”
　　赤松子道：“這妳卻不知了，那靈明神猿瞳中有星，興水神猿滿頭白發，通風神猿額上壹撮白毛，驅神聖猿利爪赤睛……個個都有脫不去的烙印，這些是任他死過多少次，生為何種形態都改不了的。”
　　悟空聽赤松子娓娓道來，心中越來越是吃驚，除去靈明神猿不說，那無支祁、通風、禺狨王可不正如他說的壹般無二。只是，自己眼中的星，哪裏去了？
　　悟空動了動心機，接著問道：“不知陰陽神猿、通臂神猿、聰明神猿如何識別？”赤松子聽他喚出神猿名稱，微微瞇了瞇眼睛，問道：“妳是何人，竟知道神猿的名字？”
　　悟空不知赤松子與七神猿是友是敵，便道：“妳卻不知，七神猿之名號早已傳遍天地間，便是黃口小兒都能說出壹二。”
　　赤松子雖是上古大神，也推斷不出幾萬年後的事情，於是將信將疑道：“陰陽神猿雙耳垂肩，通臂神猿也有壹撮白毛，卻是生在胸前，那聰明神猿最是奇特，他雙眼雙耳都不是壹般大小，好辨認得很。這些也不是什麽隱秘，說與妳也無妨。”
　　悟空想起六耳獼猴，並未有赤松子所說的體貌，莫非他不是聰明神猿？再想想亦不能斷定，自己瞳中也無星點，卻是靈明神猿。奇怪，怎的放在通風三人身上便準，放在我身上卻……忽地他蹦出壹個念頭，莫非雨師所說的這些特征，是神猿覺醒之後才有的？對了，定是如此！悟空這壹番攀談又有收獲，心中高興，臉上便露出喜色。
　　赤松子看悟空神色不定，心中生疑，莫非這猴子與混世七猿真有些幹系？如果是這樣，卻要另樣對待了。
　　赤松子道：“我見妳能使動定海神針，想來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可有師承？”悟空道：“沒有沒有，都是自己胡亂悟的。”
　　“唔？”赤松子有些不信，道，“胡亂悟的，竟能悟出個太乙金仙來？”他將手壹招，立在墻角的壹柄塵掃便躍至手中，喃喃道：“久未與人動手，不知還記得多少。”
　　悟空驚問：“妳要與我動手？”
　　赤松子道：“只是切磋而已，我看看妳棍法有何奇妙之處，絕不會傷妳便是。”語氣中頗為自負。
　　悟空見赤松子壹副居高臨下的模樣，頗為不服，便道：“若動手也尋個好所在，這裏怕只壹招便房倒屋塌了。”
　　赤松子想了想，道：“言之有理，妳那定海神針的確笨重得很。”悟空自使這金箍棒以來，還是第壹次聽人說它笨重，不由得哭笑不得。
　　赤松子引悟空出了屋子，足尖壹點，像線牽著壹般直直升至空中，手中塵掃壹揮，道：“上來吧。”
　　悟空二話不說，擎起金箍棒當頭便砸，他不知赤松子修為如何，這壹棒只用了壹成力道。赤松子見悟空留手，手中塵掃壹卷金箍棒，向外壹拋，悟空只覺這棒子第壹次不受自己所控，險些脫手。
　　赤松子正色道：“莫要留手，盡管來吧。”
　　悟空喝道：“好！”此番再不冒進，按照齊天棍法壹招壹式使將出來，不時夾雜幾式與六耳獼猴交戰悟出的心得。
　　赤松子越看越是心驚，他只使塵掃輕描淡寫格擋，悟空壹路棍法使完，也不能將赤松子奈何，見赤松子如閑庭信步的神態，悟空才知這人修為實在是深不可測。於是收了金箍棒，深作壹揖道：“雨師莫要捉弄晚輩了。”
　　赤松子落在地上，呵呵笑道：“想不到，妳竟然是大禹弟子。走走走，我帶妳去尋他！”悟空想自己不過學了“齊天棍法”而已，怎的竟成了大禹弟子？
　　悟空還要說話，赤松子卻不聽他解釋，只壹把扯過，拉起悟空便縱身而起，直往遠處飛去。
　　須臾，到了壹處更為清靜所在，此地三山環繞，山坳前壹道數丈寬的溪水奔湧而過，水中飛魚歡騰跳躍，偶有躍出水面的，溪邊卻有壹小童，於花叢草間將魚兒拾起，又丟入水中。
　　赤松子看見那童兒，嘆道：“已矣乎，錯分明，能知悔悟亦豪英。”山坳中茅屋數間，場院裏五谷分明，壹位老者坐在院中水井旁，遙望赤松子挾著悟空，喃喃道：“可笑清靜無為人，妄想頑空了性命。終究人力難敵因果，該來的，總會來。”
　　赤松子落在地上，手壹松開，悟空才得自由，見面前這老者，皓首蒼髯，也說不清歲數，難道這便是那個治天下洪水，劃萬民疆界的上古大神大禹？便是他煉得四根如意金箍棒，又擒了水猿大聖無支祁？悟空實在難把這許多功績與面前這個耄耋老者聯系在壹起。
　　只見赤松子草草施了壹禮，道：“大禹啊大禹，沒想到妳避世許久，竟留下壹個徒弟，恐怕妳尚不自知吧。”
　　大禹恍若未聞，從上至下緩緩打量著悟空，那壹雙眼睛神采逼人，好似能把悟空看透壹般。悟空在這目光註視下，覺得渾身不自在。
　　大禹神色喜憂參半，忽而又深深思索，然後又搖頭，似是無法斷定什麽事。赤松子在旁看的頗為專註，只見大禹忽然臉色壹變，而後悲戚神色濃郁，雙眼緊閉，淚水自眼角溢出，沿著滿臉溝壑流了下來。
　　赤松子急問道：“怎麽？他莫非是……真是那造化神猿！”
　　大禹點了點頭，道：“是，真的是，真的是啊！”
　　赤松子激動得雙手緊握，然後又伸直雙臂仰天長嘯，喝道：“天可憐見哪，終教我得脫這幾萬年的囚牢！”
　　大禹喝道：“大罪未贖，神猿未允，妳莫將話說的太早！”
　　赤松子滿臉尷尬，手掌連搓，道：“是是是，還是先，先坐吧。”壹個威震天下、堪比混元金仙修為的上古雨師，此時竟激動得手足無措。
　　悟空被大禹的反應和赤松子突如其來的殷勤搞得壹頭霧水，又什麽“天可憐見”，又什麽“大罪莫贖”，正當他苦思之時，大禹與赤松子二人同時作揖，道：“請神猿落座。”
　　大禹壹揮手，遠處幾個石墩移了過來，悟空滿心忐忑坐下，不知這兩個上古神人能弄出什麽玄虛。
　　大禹與赤松子卻不落座，大禹又是壹揖，與悟空道：“靈明神猿，此事實是復雜，況又有萬年之久，還請少安毋躁，聽我慢慢道來。”
　　悟空站起道：“二位請坐下，如此長幼倒置，叫我惶恐不安。”
　　大禹道：“有罪之身，不敢在神猿面前落座。”
　　悟空道：“好，妳不坐便不坐，卻先告訴我，妳怎看得出我是靈明神猿？”
　　大禹嘴角抽動壹下，似是心中極為痛苦，緩緩道：“只因……只因我殺過妳，故此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