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記

金庸

修真武俠

《鹿鼎記》是香港作家金庸創作的壹部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創作於1969年-1972年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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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粉麝余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

鹿鼎記 by 金庸

2018-9-4 20:47

  
  韋小寶在馬車中合眼睡了壹覺。傍晚時分,忽聽得馬蹄聲響,壹騎馬自後疾馳而來,奔到近處,聽得壹個男人大聲喝道:“趕車的,車裏坐的可是個小孩?”
  韋小寶認得是劉壹舟的聲音,不待車夫回答,便從車中探頭出來,笑道:“劉大哥,妳是找我嗎?”只見劉壹舟滿頭大汗,臉上都是塵土。他壹見韋小寶,叫道:“好,我終於趕到妳啦!”縱馬繞到車前,喝道:“滾下來!”韋小寶見他神色不善,吃了壹驚,問道:“劉大哥,我什麽事得罪了妳,惹妳生氣?”
  劉壹舟手中馬鞭揮出,向大車前的騾子頭上用力抽去。騾子吃痛大叫,人立起來,大車後仰,車夫險些摔跌落地。那車夫喝道:“青天白日的,見了鬼麽?幹嗎發橫?”劉壹舟喝道:“老子就是要發橫!”馬鞭再揮,卷住了那車夫的鞭子,壹拉之下,將他摔在地上,跟著揮鞭抽擊,抽壹鞭,罵壹聲:“老子就是要發橫!老子就是要發橫!”
  那車夫掙紮著爬不起身,不住口爺爺奶奶地亂叫亂罵。劉壹舟的鞭子越打越重,壹鞭下去,鮮血就濺了開來。
  韋小寶驚得呆了,心想:“這車夫跟他無冤無仇,他這般狠打,自是沖著我來了。老子不是他對手,待他打完了車夫,多半也會這樣打我,那可大事不妙。”從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騾子屁股上輕輕戳了壹下。
  騾子吃痛受驚,發足狂奔,拉著大車沿大路急奔。劉壹舟舍了車夫,拍馬趕來,叫道:“好小子,有種的就別走!”韋小寶從車中探頭出來,叫道:“好小子,有種的就別追!”
  劉壹舟出力鞭馬,急馳趕來。騾子奔得雖快,畢竟拖了壹輛大車,奔得壹陣,劉壹舟越追越近。韋小寶想將匕首向劉壹舟擲去,但想多半擲不中,反失了防身利器。他胡亂吆喝,急催騾子快奔,突然間耳邊勁風過去,右臉上熱辣辣的壹痛,已給打了壹鞭。他忙縮頭入車,從車帳縫裏見劉壹舟的馬頭已挨到車旁,只消再奔得幾步,劉壹舟便能躍上車來,情急智生,探手入懷,摸出壹錠銀子,用力擲出,正中那馬左眼。
  那馬左眼鮮血迸流,眼珠碎裂,登時瞎了,斜刺裏向山坡上奔去。劉壹舟急忙勒韁,那馬痛得厲害,幾個虎跳,將劉壹舟顛下馬背。他壹個打滾,隨即站起,那馬已穿入林中,嘶叫連聲,奔得遠了。韋小寶哈哈大笑,叫道:“劉大哥,妳不會騎馬,我勸妳去捉只烏龜來騎騎吧!”劉壹舟大怒,向大車急奔追來。
  韋小寶嚇了壹跳,急催騾子快奔,回頭瞧劉壹舟時,見他雖與大車相距已有二三十丈,但邁開大步,不停追來,要拋脫他倒也不易,當下匕首探出,在騾子臀上又輕輕壹戳。豈知這次卻不靈了,騾子跳了幾下,忽然轉過頭來,向劉壹舟奔去。韋小寶大叫:“不對,不對!妳這畜生吃裏扒外,要老子的好看!”用力拉韁,但騾子發了性,卻哪裏拉得住?韋小寶見情勢不妙,忙從車中躍出,奔入道旁林中。
  劉壹舟壹個箭步躥上,左手前探,已抓住他後領。韋小寶右手匕首向後刺出。劉壹舟右手順著他手臂向下壹勒,壹招“行雲流水”,已抓住了他手腕,隨即拗轉他手臂,匕首劍頭對住他咽喉,喝道:“小賊,妳還敢倔強?”左手啪啪兩下,打了他兩個耳光。
  韋小寶手腕奇痛,喉頭涼颼颼的,知道自己這柄匕首削鐵如泥,割喉嚨如切豆腐,忙嬉皮笑臉地道:“劉大哥,有話好說,大家是自己人,為什麽動粗?”
  劉壹舟壹口唾沫吐在他臉上,說道:“呸,誰認妳是自己人?妳……妳……妳這小賊,竟敢在皇宮裏花言巧語,騙我方師妹,又……又跟她睡在壹床,我……我……非殺了妳不可……”額頭青筋凸起,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左手握拳,對準韋小寶面門。
  韋小寶這才明白,他如此發火,原來是為了方怡,只不知他怎生得知?眼前局面千鈞壹發,他火氣稍大,手上多使半分勁,自己咽喉上便多個窟窿,笑道:“方姑娘是妳心上人,我怎敢對她無禮?方姑娘心中,就只妳壹個。她從早到晚,只是想妳。”
  劉壹舟火氣立降,問道:“妳怎知道?”將匕首縮後數寸。韋小寶道:“只因她求我救妳,我才送妳出宮,她得知妳脫險,可不知有多歡喜。”
  劉壹舟忽又發怒,咬牙道:“妳這小狗蛋,老子可不領妳的情!妳救我也好,不救我也好,為什麽騙得我方師妹答允嫁……嫁妳做老婆?”匕首前挺數寸。
  韋小寶道:“咦!哪有這事?妳聽誰說的?方姑娘這般羞花閉月的美人兒,只有嫁妳這等又英俊、又了得的英雄,這才相配哪!”
  劉壹舟火氣又降了三分,將匕首又縮後了數寸,說道:“妳還想賴?方師妹答允嫁妳做老婆,是不是?”韋小寶哈哈大笑。劉壹舟道:“有什麽好笑?”韋小寶笑道:“劉大哥,我問妳,做太監的人能不能娶老婆?”
  劉壹舟憑著壹股怒氣,急趕而來,壹直沒想到韋小寶是個太監,而太監決不能娶妻,這壹下經韋小寶壹言提醒,登時心花怒放,忍不住也笑了出來,卻不放開他手腕,問道:“那妳為什麽騙我方師妹,要她嫁妳做老婆?”
  韋小寶道:“這句話妳從哪兒聽來的?”劉壹舟道:“我親耳聽到方師妹跟小郡主說的,難道有假?”韋小寶道:“是她們二人自己說呢,還是跟妳說?”劉壹舟微壹遲疑,道:“是她們二人說的。”
  原來徐天川同方怡、沐劍屏二人前赴石家莊,行出不遠,便和吳立身、敖彪、劉壹舟三人相遇。吳立身等三人在清宮中身受酷刑,雖未傷到筋骨,全身卻給打得皮破肉綻,坐了大車,也要到石家莊養傷,道上相逢,自有壹番歡喜。
  但方怡對待劉壹舟的神情卻和往日大不相同,除了見面時叫壹聲“劉師哥”,此後便十分冷淡,對他不瞅不睬。劉壹舟幾次三番要拉她到壹旁,說幾句知心話兒,方怡總是陪著沐劍屏不肯離開。劉壹舟又急又惱,逼得緊了,方怡道:“劉師哥,從今以後,咱二人只是師兄妹的情分,除此之外,什麽也不用提,也不用想。”劉壹舟壹驚,問道:“那……那為什麽?”方怡冷冷地道:“不為什麽。”劉壹舟拉住她手,急道:“師妹,妳……”方怡用力壹甩,掙脫了他手,喝道:“請尊重些!”
  劉壹舟討了個老大沒趣,這壹晚在客店之中,翻來覆去地難以安枕,心情激蕩,悄悄爬起,來到方怡和沐劍屏所住店房的窗下,果然聽得二人在低聲說話:沐劍屏道:“妳這樣對待劉師哥,豈不令他好生傷心?”方怡道:“那有什麽法子?他早些傷心,早些忘了我,就早些不傷心了。”沐劍屏道:“妳真的決意要嫁……嫁給韋小寶這小孩子?他這麽小,妳能做他老婆嗎?”方怡道:“妳自己想嫁給這小猴兒,因此勸我對師哥好,是不是?”沐劍屏急道:“不,不是的!那麽妳快去嫁給韋大哥好了。”方怡嘆了口氣,道:“我發過誓,賭過咒的,難道妳忘記了?那天我說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桂公公如能相救劉壹舟平安脫險,小女子方怡便嫁公公為妻,壹生對丈夫忠貞不貳,若有二心,叫我萬劫不得超生。’我又說過:‘小郡主便是見證。’我不會忘記,妳也不會忘記。”
  沐劍屏道:“這話當然說過的,不過我看……看他只是鬧著玩,並不當真。”方怡道:“他當真也好,當假也好。可是咱們做女子的,既已親口將終身許了給他,那便決無反悔,自須從壹而終。何況……何況……”沐劍屏道:“何況什麽?”方怡道:“我仔仔細細想過了,就算說過的話可以抵賴,可是他……他曾跟我們二人同床而臥,同被而眠……”沐劍屏咭的壹聲笑,說道:“韋大哥當真頑皮得緊,他還說《英烈傳》上有這麽壹回書的,叫什麽‘沐王爺三箭定雲南,桂公公雙手抱佳人’。師姊,他可真的抱了妳哪,還香了妳的臉呢!”方怡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劉壹舟在窗外只聽得五內如焚,天旋地轉,立足不定。
  只聽方怡又道:“其實,他年紀雖小,說話油腔滑調,待咱們二人也當真不壞。這次分手之後,不知什麽時候能再相會。”沐劍屏又是咭的壹聲笑,低聲道:“師姊,妳在想念他啦!”方怡道:“想他便想他,又怎麽了?”沐劍屏道:“是啊,我也想他。我幾次要他跟咱們同去石家莊,他總說身有要事。師姊,妳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方怡道:“在飯館中打尖之時,我曾聽得他跟車夫閑談,問起到山西的路程。看來他真要去山西。”沐劍屏道:“他年紀這樣小,壹個人去山西,路上要是遇到歹人,可怎麽辦?”方怡嘆了口氣,道:“我本想跟徐老爺子說,不用護送我們,還是護送他的好,可是徐老爺子壹定不會肯的。”沐劍屏道:“師姊,我……我想……”方怡道:“什麽?”沐劍屏嘆了口氣,道:“沒什麽。”方怡道:“可惜咱二人身上都有傷,否則的話,便陪他壹起去山西。現下跟吳師叔、劉師哥他們遇上了,咱們便不能去找他了。”
  劉壹舟聽到這裏,頭腦中壹陣暈眩,砰的壹聲,額頭撞上了窗格。
  方怡和沐劍屏齊聲驚問:“誰啊?”
  劉壹舟妒火中燒,便如發了狂,只想:“我去殺了這小子,我去殺了這小子!”搶到前院,牽了壹匹馬,打開客店大門,上馬疾奔。他想韋小寶既去山西,便向西行。奔到天明,問明了去山西的路程,沿大道追將下來,每見到有單行的大車,便問:“車裏坐的可是個小孩?”
  韋小寶聽劉壹舟說,此中情由是聽得小郡主跟方怡說話而知,料想必是偷聽得來,所知有限,笑道:“劉大哥,妳可上了妳師妹的大當啦。”劉壹舟道:“上了什麽當?”韋小寶道:“方姑娘跟我說,她要好好地氣妳壹氣。她盡心竭力地救妳,可是妳半點也不將她放在心上。”劉壹舟急道:“哪……哪有此事?我怎不將她放在心上?”
  韋小寶道:“妳送過她壹根銀釵,是嗎?銀釵頭上有朵梅花的。”劉壹舟道:“是啊!妳怎知道?”韋小寶道:“她在宮中混戰之時將銀釵掉了,急得什麽似的,說道這是她心上人給的東西,說什麽也不能掉了,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去找回來。”劉壹舟壹呆,沈吟道:“她……她待我這麽好?”韋小寶道:“當然啦,那難道還有假的?”劉壹舟問:“後來怎樣?”
  韋小寶道:“妳這樣扭住了,我痛得要命,怎能說話?”
  劉壹舟道:“好吧!”他聽得方怡對待自己如此情深,怒火已消了大半,又想反正這孩子逃不出自己掌心,松開了手,又問:“後來怎樣?”
  韋小寶給他握得壹條胳臂又痛又麻,慢慢將匕首插入靴筒,見手腕上紅紅的腫起了壹圈手指印,說道:“沐王府的人就愛抓人手腕,妳這樣,白寒楓也這樣。沐家拳中這壹招‘龜抓手’,倒也了得。”他將“龜抓手”這個“龜”字說得甚是含糊,劉壹舟沒聽明白,也不加理會,又問:“方師妹失了我給她的那根銀釵,後來怎樣?”
  韋小寶道:“我給妳的烏龜爪子抓得氣也喘不過來,須得歇壹歇再能說話。總而言之,妳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這可有老大幹系。”
  這次劉壹舟聽明白了“烏龜爪子”四字。但他惱怒的,只是韋小寶騙得方怡答允嫁他,至於口頭上給他占些便宜,卻也並不在乎,又聽他說“妳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這可有老大幹系”,自是十分關心,忙道:“快說!別拖拖拉拉的了。”韋小寶道:“總得坐了下來,慢慢歇壹會,才有力氣說話。”劉壹舟沒法,只得跟著他來到林邊的壹株大樹下,見他在樹根上坐了,當即並肩坐在他身畔。
  韋小寶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劉壹舟甚是擔心,忙問:“可惜什麽?”韋小寶道:“可惜妳師妹不在這裏,否則她如能和妳並肩坐在這裏,跟妳談情說愛,她才真的歡喜了。”劉壹舟大樂,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妳怎知道?”
  韋小寶道:“我聽她親口說過的。那天她掉了銀釵,冒著性命危險,沖過了清宮侍衛把守的三道關口,雖然身受重傷,還是殺了三名清宮侍衛,將銀釵找了回來。我說:‘方姑娘啊,妳忒也笨了,壹根銀釵,值得幾錢?我送壹千兩銀子給妳,這種釵子,咱們壹口氣去打造它三四千枝。妳每天頭上插十枝,天天不同,壹年三百六十日,天天插的還都是新釵子。’方姑娘說:‘妳小孩子家懂得什麽?這是我那親親劉師哥送給我的,妳送給我壹千枝壹萬枝,就算是黃金釵兒、珍珠釵兒,又哪及得上我親親劉師哥給我的壹只銀釵、銅釵、鐵釵?’劉大哥,妳說這方姑娘可不挺糊塗麽?”
  劉壹舟聽了這番話,歡喜得口也合不攏來,問道:“怎麽……她怎麽半夜裏跟小郡主說話,說的又是另壹套?”
  韋小寶道:“妳半夜三更的,在她們房外偷聽說話,是不是?”劉壹舟臉上微微壹紅,道:“也不是偷聽,我夜裏起身小便,剛好聽見。”韋小寶道:“劉大哥,這可是妳的不是了。妳什麽地方不好小便,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那可不臭氣沖天,熏壞了兩位羞花閉月的姑娘?”劉壹舟道:“是,是!後來我方師妹怎麽說?”
  韋小寶道:“我肚子餓得很,沒力氣說話,妳快去買些東西給我吃。我吃得飽飽的,妳方師妹那些叫人聽了肉麻之極的話,我才說得出口。”他只盼把劉壹舟騙到市鎮之上,就可在人叢中溜走脫身。
  劉壹舟道:“什麽叫人聽了肉麻之極?方師妹正經得很,從來不說肉麻的話。”韋小寶道:“好吧,她正經得很,從來不說肉麻的話。她說:‘我那親親劉師哥!’又說:‘我那個又體貼、又漂亮的劉師哥!’他媽的,妳聽了不肉麻,我可越聽越難為情。哼,也不害臊,說這種話!”劉壹舟心花怒放,卻道:“不會吧?方師妹怎會說這種話?”韋小寶道:“好,好!算是我錯了。劉大哥,我要去找東西吃,失陪了。”說著站起身來。
  劉壹舟正聽得心癢難搔,如何肯讓他走,忙在他肩頭輕輕壹按,道:“韋兄弟別忙走!我在路上買了幾張作幹糧的薄餅,妳先吃了,說完話後,到前面鎮上,我再好好請妳喝酒吃面,跟妳賠不是。”說著打開背上包裹,取了幾張薄餅出來。
  韋小寶接了壹張薄餅,撕了壹片,在口中嚼了幾下,說道:“這餅鹹不鹹、酸不酸的,算什麽玩意兒?妳倒吃給我看看。”將那缺了壹角的薄餅還給他。
  劉壹舟道:“這餅硬了,味道自然不大好,咱們對付著充充饑再說。”說著將餅撕下壹片來吃了。
  韋小寶道:“這幾張不知怎樣?”將幾張薄餅翻來翻去地挑選,翻了幾翻,說道:“他媽的尿急,小便了再來吃。”走到壹棵大樹邊,轉過了身子,拉開褲子撒尿。
  劉壹舟目不轉睛地瞧著他,怕他突然拔足逃走。
  韋小寶小便後,回過來坐在劉壹舟身畔,又將幾張薄餅翻來翻去,終於挑了壹張,撕開來吃。劉壹舟追趕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餓了,拿了壹張薄餅也吃,壹面吃,壹面說道:“難道方師妹跟小郡主這麽說,是故意慪我來著?”
  韋小寶道:“我又不是妳方師妹肚子裏的蛔蟲,怎知道她的心思?妳是她的親親好師哥,怎麽妳不知道,反來問我?”劉壹舟道:“好啦!剛才是我魯莽,得罪了妳,妳可別賣關子啦!”韋小寶道:“既這麽說,我跟妳說真心話吧。妳方師妹十分美貌,我倘若不是太監,原想娶她做老婆的。不過就算我不娶她,只怕也輪不到妳。”劉壹舟急問:“為什麽?為什麽?”韋小寶道:“不用性急,再吃壹張薄餅,我慢慢跟妳說。”
  劉壹舟道:“他媽的,妳說話總是吞吞吐吐,吊人胃口……”說到這裏,忽然身子晃了壹晃。韋小寶道:“怎麽?不舒服麽?這餅子只怕不大幹凈。”劉壹舟道:“什麽?”站起身來,搖搖擺擺地轉了個圈子,突然摔倒在地。
  韋小寶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踢了壹腳,說道:“咦!妳的薄餅裏怎會有蒙汗藥?定是妳想迷倒妳師妹,卻自己糊裏糊塗地吃了。”劉壹舟唔了壹聲,已然人事不知。
  韋小寶又踢了兩腳,見他全然不動,於是解下他腰帶褲帶,將他雙足牢牢綁住,又把他雙手反綁了。見大樹旁有塊石頭,用力翻開,露出壹洞,下面是壹堆亂石,將亂石壹塊塊搬出,挖了個五尺來深的土洞,笑道:“老子今日活埋了妳。”將他拖到洞中,豎直站著,將石塊泥土扒入洞中,用勁踏實,泥土直埋到他上臂,只露出了頭和肩膀。
  韋小寶甚是得意,走到溪水旁,解下長袍浸濕了,回到劉壹舟身前,扭絞長袍,將溪水淋在他頭上。
  劉壹舟給冷水壹激,慢慢醒轉,壹時不明所以,欲待掙紮,卻絲毫動彈不得。只見韋小寶抱膝坐在壹旁,笑吟吟地瞧著自己,過了壹陣,才明白著了他道兒,又掙了幾下,直是紋風不動,說道:“好兄弟,別開玩笑啦!”
  韋小寶罵道:“直娘賊,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跟妳這臭賊開玩笑!”重重壹腳踢去,踢得他右腮登時鮮血淋漓,又罵道:“方姑娘是我老婆,憑妳也配想她?妳這臭賊扭得老子好痛,又打我耳光,又用鞭子抽我,老子先割下妳耳朵,再割妳鼻子,壹刀刀地炮制妳。”說罷拔出匕首,俯下身子,用刃鋒在他臉上撇了兩撇。
  劉壹舟嚇得魂飛天外,叫道:“好兄……韋……韋兄弟,韋香主,請妳瞧著沐王府的情分,高……高擡貴手。”韋小寶道:“我拚了性命,從皇宮裏救了妳出來,妳卻恩將仇報,居然想殺我,哼哼,憑妳這點兒道行,也想來太歲頭上動土?妳叫我瞧著沐王府的情分,剛才妳拿住我時,怎地又不瞧著天地會的情分了?”劉壹舟道:“確實是我不是,是在下錯了!請……請……請妳大人大量。”
  韋小寶道:“我要在妳頭上割妳媽的三百六十刀,方消我心頭之恨!”提起他辮子,壹刀割去。那匕首鋒利無比,嗤的壹聲,便將辮子切斷,再在他頭頂來回推動,片刻之間,頭發紛落,已剃成個禿頭。韋小寶罵道:“死賊禿,老子壹見和尚便生氣,非殺不可!”
  劉壹舟賠笑道:“韋香主,在下不是和尚。”韋小寶罵道:“妳他媽的不是和尚,幹嗎剃光了頭皮,前來蒙騙老爺?”劉壹舟心道:“明明是妳剃光了我頭發,怎麽怪我?”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不敢跟他爭論,只得賠笑道:“千錯萬錯,都是小人不是,韋香主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韋小寶道:“好,那麽我問妳,方怡方姑娘是誰的老婆?”劉壹舟道:“這個……這個……”
  韋小寶大聲道:“什麽這個那個?快說!”提起匕首,在他臉上揮來揮去。劉壹舟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小鬼是個太監,讓他占些口頭上便宜便了,否則他真的壹劍揮來,自己少了個鼻子或是耳朵,那可槽糕之極,忙道:“她……她自然是韋香主……是韋香主妳的夫人。”韋小寶哈哈壹笑,說道:“她,她是誰?妳說得明白些。老子可聽不得和尚們含含糊糊地說話。”劉壹舟道:“方怡方師妹,是妳韋香主的夫人。”
  韋小寶道:“好!咱們可得把話說明白了。妳是不是我的朋友?”劉壹舟聽他口氣松動,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來不敢高攀。韋香主倘若肯將在下當做朋友,在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韋小寶道:“我把妳當做朋友。江湖上朋友講義氣,是不是?”劉壹舟忙道:“是,是。好朋友該當講義氣。”韋小寶道:“朋友妻,不可戲。以後妳如再向我老婆賊頭賊腦,不三不四,那算什麽?妳發下壹個誓來!”
  劉壹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當。韋小寶道:“妳不說也不打緊,我早知妳鬼鬼祟祟,不懷好意,壹心想去勾搭我老婆。”劉壹舟見他又舞動匕首,眼前白光閃閃,忙道:“沒有,沒有。對韋香主的夫人,在下決不敢心存歹意。”韋小寶道:“以後妳如向方姑娘多瞧上壹眼,多說壹句話,那便怎樣?”劉壹舟道:“那……那便天誅地滅。”韋小寶道:“那妳便是烏龜王八蛋!”劉壹舟苦著臉道:“對,對!”韋小寶道:“什麽對?對妳什麽個屁?”將匕首尖直指上他右眼皮。劉壹舟道:“以後我如再向方師妹多瞧上壹眼,多說壹句話,我……我便是烏龜王八蛋!”
  韋小寶哈哈壹笑,道:“既是這樣,便饒了妳。先在妳頭上淋壹泡尿,這才放妳。”說著將匕首插入靴筒,雙手去解褲帶。
  突然之間,樹林中壹個女子聲音喝道:“妳……妳怎可欺人太甚!”
  韋小寶聽得是方怡的聲音,又驚又喜,轉過頭去,只見林中走出三個人來,當先壹人正是方怡,其後是沐劍屏和徐天川。隔了壹會,又走出二人,卻是吳立身和敖彪。
  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將韋劉二人的對答聽得清清楚楚,眼見韋小寶要在劉壹舟頭頂撒尿,結下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聲喝止。
  韋小寶笑道:“原來妳們早在這裏了,瞧在吳老爺子面上,這泡尿免了吧。”
  徐天川急忙過去,雙手扒開劉壹舟身畔的石塊泥土,將他抱起,解開綁在他手腳上的腰帶褲帶。劉壹舟羞愧難當,低下頭,不敢和眾人目光相接。
  吳立身鐵青了臉,說道:“劉賢侄,咱們的性命是韋香主救的,怎地妳恩將仇報,以大欺小,對他又打又罵,又扭他手臂?妳師父知道了,會怎麽說?”壹面說,壹面搖頭,語氣甚是不悅,又道:“咱們在江湖上混,最講究的便是‘義氣’兩字,怎麽可以爭風吃醋,對好朋友動武?忘恩負義,那是連豬狗也不如!”說著呸的壹聲,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說越氣,又道:“昨晚妳半夜裏這麽火爆霹靂地沖了出來,大夥兒就知道不對,壹路上尋來,妳將韋香主打得臉頰紅腫,又扭住他手臂,用劍尖指著他咽喉,倘若壹個失手,竟然傷了他性命,那怎麽辦?”
  劉壹舟氣憤憤地道:“壹命抵壹命,我賠還他壹條性命便是。”
  吳立身怒道:“嘿,妳倒說得輕松自在,妳是什麽英雄好漢了?憑妳壹條命,抵得過人家天地會十大香主之壹的韋香主?再說,妳這條命是哪來的?還不是韋香主救的?妳不感恩圖報,人家已經要瞧妳不起,居然膽敢向韋香主動手?”
  劉壹舟給韋小寶逼得發誓賭咒,當時命懸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想到這些言語都已給方怡聽了去,委實羞憤難當,吳立身雖是師叔,但聽他嘮嘮叨叨地教訓個不休,不由得老羞成怒,把心壹橫,惡狠狠地道:“吳師叔,事情是做下來了,人家姓韋的可沒傷到壹根寒毛。妳老人家瞧著要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吳立身跳了起來,指著他臉,叫道:“劉壹舟,妳對師叔也這般沒上沒下。妳要跟我動手,是不是?”劉壹舟道:“我沒說,也不是妳的對手。”吳立身更加惱怒,厲聲道:“倘若妳武功勝得過我,那就要動手了,是不是?妳在清宮中貪生怕死,壹聽到要殺頭,忙不叠地大聲求饒,趕著自報姓名。我顧著柳師哥的臉面,這件事才絕口不提。哼,哼!妳不是我弟子,算妳運氣。”那顯然是說,妳如是我弟子,早就壹刀殺了。
  劉壹舟聽他揭破自己在清宮中膽怯求饒的醜態,低下了頭,臉色蒼白,默不作聲。
  韋小寶見自己占足了上風,笑道:“好啦,好啦,吳老爺子,劉大哥跟我大家鬧著玩,當不得真。我向妳討個情,過去的事,別跟柳老爺子說。”
  吳立身道:“韋香主這麽吩咐,自當照辦。”轉頭向劉壹舟道:“妳瞧,人家韋香主畢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寬大?”
  韋小寶向方怡和沐劍屏笑道:“妳們怎麽也到這裏來啦?”方怡道:“妳過來,我有句話跟妳說。”韋小寶笑嘻嘻地走近。劉壹舟見方怡當著眾人之前,對韋小寶如此親熱,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忽聽得啪的壹聲響,韋小寶已吃了記熱辣辣的耳光。
  韋小寶吃了壹驚,跳開數步,手按面頰,怒道:“妳……妳幹嗎打人?”
  方怡柳眉豎起,漲紅了臉,怒道:“妳拿我當什麽人?妳跟劉師哥說什麽了?背著人家,拿我這麽糟蹋輕賤?”韋小寶道:“我可沒說什麽不……不好的話。”方怡道:“還說沒有呢,我壹句句都聽見了。妳……妳……妳們兩個都不是好人。”又氣又急,流下淚來。
  徐天川心想這是小兒女們胡鬧,算不得什麽大事,可別又傷了天地會和沐王府的和氣,當下哈哈大笑,說道:“韋香主和劉師兄都吃了點小虧,就算扯了個直。徐老頭可餓得狠了,咱們快找飯店,吃喝個痛快。”
  突然間壹陣東北風吹過,半空中飄下壹陣黃豆般的雨點來。徐天川擡頭看天,道:“這時候平白無端地下這陣頭雨,可真作怪。”眼見壹團團烏雲從東北角湧將過來,又道:“這雨只怕不小,咱們得找個地方躲雨。”
  七人沿著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劍屏傷勢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壹路上連壹間農舍、壹座涼亭也無,過不多時,七人都已全身濕透。韋小寶笑道:“大夥兒慢慢走吧,走得快是落湯雞,走得慢是落湯鴨,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壹會,聽得水聲,來到壹條河邊,見溯河而上半裏處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腳步,行到近處,見那小屋是座東歪西倒的破廟,但總是個避雨之處,雖然破敗,卻也聊勝於無。廟門早已爛了,到得廟中,觸鼻盡是黴氣。
  方怡行了這壹會,胸口傷處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頭緊蹙,咬住了牙關。徐天川拆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來,讓各人烤幹衣衫。天上黑雲越聚越濃,雨下得越發大了。徐天川從包裹中取出幹糧面餅,分給眾人。
  劉壹舟將辮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強拖著壹條辮子。韋小寶笑吟吟地對他左瞧右瞧。
  沐劍屏笑問韋小寶:“剛才妳在劉師哥的薄餅之中,做了什麽手腳?”韋小寶瞪眼道:“沒有啊,我會做什麽手腳?”沐劍屏道:“哼,還不認呢?怎地劉師哥又會中蒙汗藥暈倒?”韋小寶道:“他中了蒙汗藥麽?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我瞧不會吧,他可不是好端端地坐著烤火?”沐劍屏呸了壹聲,佯嗔道:“就會假癡假呆,不跟妳說了。”
  方怡在壹旁坐著,也滿心疑惑。先前劉壹舟抓住韋小寶等情狀,她們只遠遠望見,看不真切,後來劉韋二人並排坐在樹下說話,她們已躡手躡腳地走近,躲在樹林裏,眼見壹張張薄餅都是劉壹舟從包裹中取出,他又壹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韋小寶,防他逃走,怎麽壹轉眼間就會昏迷暈倒?
  韋小寶笑道:“說不定劉師兄有羊吊病,突然發作,人事不知。”
  劉壹舟大怒,霍地站起,指著他喝道:“妳……妳這小……”
  方怡瞪了韋小寶壹眼,道:“妳過來。”韋小寶道:“妳又要打人,我才不過來呢。”方怡道:“妳不可再說損劉師哥的話,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韋小寶伸了伸舌頭,便不說話了。劉壹舟見方怡兩次幫著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尋思:“這小鬼又陰又壞,方師妹畢竟還是對我好。”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七人圍著壹團火坐地,破廟中到處漏水,極少幹地。突然間韋小寶頭頂漏水,水點壹滴滴落向他肩頭。他向左讓了讓,但左邊也有漏水。方怡道:“妳過來,這邊不漏水。”頓了壹頓,又道:“不用怕,我不打妳。”韋小寶壹笑,坐到她身側。
  方怡湊嘴到沐劍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沐劍屏咭的壹笑,點點頭,湊嘴到韋小寶耳邊,低聲道:“方師姊說,她跟妳是自己人,這才打妳管妳,叫妳別得罪了劉師哥,問妳懂不懂她的意思?”韋小寶在她耳邊低聲道:“什麽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劍屏將話傳了過去。方怡白了他壹眼,向沐劍屏道:“我發過的誓,賭過的咒,永遠作數,叫他放心。”沐劍屏又將話傳過。
  韋小寶在沐劍屏耳邊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麽妳呢?”沐劍屏紅暈上臉,呸的壹聲,伸手打他。韋小寶笑著側身避過,向方怡連連點頭。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說不盡的嬌美。韋小寶聞到二女身上淡淡香氣,心下大樂。
  劉壹舟所坐處和他三人相距頗遠,伸長了脖子,隱隱約約地似乎聽到什麽“劉師哥”,什麽“自己人”,此外再也聽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態親密,顯是將自己當做了外人,忍不住又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劍屏耳邊低聲道:“妳問他,到底使了什麽法兒,才將劉師哥迷倒。”韋小寶見方怡壹臉好奇之色,終於悄悄對沐劍屏說了:“我小便之時,背轉了身子,左手中抓了壹把蒙汗藥,回頭去翻揀薄餅,餅上自然塗了藥粉。我吃的那張餅,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這可懂了嗎?”沐劍屏道:“原來如此。”傳話之後,方怡又問:“妳哪裏來的蒙汗藥?”韋小寶道:“宮裏侍衛給的,救妳劉師哥,用的就是這些藥粉。”韋小寶小便之時,方怡、沐劍屏都不便瞧他,他手抓蒙汗藥,以蒙汗紙沾上薄餅,她們自沒發覺。這時大雨傾盆,在屋面上打得嘩啦啦急響,韋小寶的嘴唇直碰到沐劍屏耳朵,所說的話才能聽到。
  劉壹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背脊重重在柱子上壹靠,突然喀喇喇幾聲響,頭頂掉下幾片瓦來。這座破廟早已朽爛,給大雨壹浸,北風壹吹,已然支撐不住,跟著壹根根椽子和瓦片磚泥紛紛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這廟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廟去,沒走得幾步,便聽得轟隆隆壹聲巨響,廟頂塌了壹大片,跟著又有半堵墻倒下。
  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響,十余騎馬自東南方疾馳而來,片刻間奔到近處,黑暗中影影綽綽,馬上都騎得有人。
  壹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啊喲,這裏本來有座小廟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壹人大聲問道:“餵,老鄉,妳們在這裏幹什麽?”徐天川道:“我們在廟裏躲雨,這廟塌了下來,險些兒都給壓死了。”馬上壹人罵道:“他媽的,落這樣大雨,老天爺可不是瘋了。”另壹人道:“趙老三,除了這小廟,附近壹間屋都沒有?有沒山洞什麽的?”
  那蒼老的聲音道:“有……有是有的,不過也同沒有差不多。”壹名漢子罵道:“妳奶奶的,到底有是沒有?”那老頭道:“這裏向西北,山坳中有壹座鬼屋,是有惡鬼的,誰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沒有差不多?”
  馬上眾人大聲笑罵起來:“老子才不怕鬼屋哩!有惡鬼最好,揪了出來當點心。”又有人喝道:“快領路!又不是洗澡,在這大雨裏泡著,妳道滋味好得很麽?”趙老三道:“各位爺們,老兒沒嫌命長,可不敢去了。我勸各位也別去吧。這裏向北,再行三十裏,便有市鎮。”馬上眾人都道:“這般大雨,怎再挨得三十來裏?咱們這許多人,還怕什麽鬼?”趙老三道:“好吧,大夥兒向西北,拐個彎兒,沿山路進坳,就只壹條路,不會錯的……”眾人不等他說完,已縱馬向西北方馳去。趙老三騎的是頭驢子,微壹遲疑,拉過驢頭,回頭向東南方來路而去。
  徐天川道:“吳二哥、韋香主,咱們怎麽辦?”吳立身道:“我看……”但隨即想起,該當由韋小寶出主意才是,跟著道:“請韋香主吩咐,該當如何?”韋小寶怕鬼,只說不出口,道:“吳老爺子說吧,我可沒什麽主意。”吳立身道:“惡鬼什麽,都是鄉下人胡說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們也跟他拚上壹拚。”韋小寶道:“有些鬼是瞧不見的,等到瞧見,已經來不及啦。”言下顯然是怕鬼。
  劉壹舟大聲道:“怕什麽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個時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韋小寶見沐劍屏不住發顫,確是難以支持,又不願在方怡面前示弱,輸給了劉壹舟,便道:“好,大夥兒這就去吧!倘若見到惡鬼,可須小心!”
  七人依著那趙老三所說,向西北走進了山坳,黑暗中卻尋不到道路,但見樹林中白茫茫的,有壹條小瀑布沖下來。韋小寶道:“尋不到路,叫做‘鬼打墻’,這是惡鬼在迷人。”徐天川道:“這片水就是路了,山水沿著小路流下來。”吳立身道:“正是!”踏著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隨而上,爬上山坡。
  忽聽得左首樹林中有馬嘶聲,知道那十幾個騎馬漢子便在那邊。徐天川心想:“這批人不知是什麽來頭。”但想自己和吳立身聯手,尋常武師便有幾十人也不放在心上,當下踏水尋路,高壹腳低壹腳地向林中走去。
  壹到林中,更加黑了,只聽得前面嘭嘭嘭敲門,果然有屋。韋小寶又驚又喜,忽覺有人伸手過來,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軟綿綿的,跟著耳邊有人柔聲道:“別怕!”正是方怡。
  但聽敲門之聲不絕,始終沒人開門。七人走到近處,只見黑沈沈的壹大片屋子。
  壹眾騎馬人大聲叫嚷:“開門,開門!避雨來的!”叫了好壹會,屋內半點動靜也無。壹人道:“沒人住的!”另壹人道:“趙老三說是鬼屋,誰敢來住?跳進墻去吧!”白光閃動,兩人拔出兵刃,跳進墻去,開了大門。眾人壹擁而進。
  徐天川心想:“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來武功也不甚高。”七人跟著進去。
  大門裏面是個好大的天井,再進去是座大廳。有人從身邊取出油包,解開來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見廳中桌上有蠟燭,便去點燃了。眾人眼前突現光亮,都壹陣喜慰,見廳上陳設著紫檀木的桌椅茶幾,竟是大戶人家的氣派。
  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無灰塵,地下打掃得這等清潔,屋裏怎會沒人?”
  只聽壹名漢子說道:“這廳上幹幹凈凈的,屋裏有人住的。”另壹人大聲嚷道:“餵,餵,屋裏有人嗎?屋裏有人嗎?”大廳又高又大,他大聲叫嚷,隱隱竟有回聲。
  回聲壹止,四下除了大雨之聲,竟無其他聲息。眾人面面相覷,都覺頗為古怪。
  壹名白發老者問徐天川:“妳們幾位都是江湖上朋友麽?”徐天川道:“在下姓許,這幾個有的是家人,有的是親戚,要去山西探親,不想遇上了這場大雨。達官爺貴姓?”那老者點了點頭,見他們七人中有老頭,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卻不答他問話,說道:“這屋子可有點兒古怪。”
  又有壹名漢子叫道:“屋裏有人沒有?都死光了嗎?”停了片刻,仍無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著六個人道:“妳們六個到後面瞧瞧去!”六名漢子拔兵刃在手,向後進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頗為戒懼。耳聽得踢門聲、喝問聲不斷傳來,並無異狀,聲音越去越遠,顯然屋子極大,壹時走不到盡頭。那老者指著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來點幾個火把,跟著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韋小寶等七人坐在大廳長窗的門檻上,誰也不開口說話。徐天川見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後進,廳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模樣似是什麽幫會的幫眾,又似是鏢局的鏢客,卻沒押鏢,壹時摸不清他們路子。
  韋小寶忍不住道:“姊姊,妳說這屋裏有沒有鬼?”方怡還沒回答,劉壹舟搶著說道:“當然有鬼!什麽地方沒死過人?死過人就有鬼。”韋小寶打了個寒噤,身子壹縮。
  劉壹舟道:“天下惡鬼都欺善怕惡,專迷小孩子。大人陽氣盛,吊死鬼啦,大頭鬼啦,就不敢招惹大人。”
  方怡從衣襟底下伸手過去,握住了韋小寶左手,說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壹有火光,鬼就逃走了。”
  只聽得腳步聲響,先到後面察看的六名漢子回到廳上,臉上神氣透著十分古怪,七嘴八舌地說道:“壹個人也沒有,可是到處打掃得幹幹凈凈的。”“床上鋪著被褥,床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兒們的。”“衣櫃裏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卻壹件也沒有!”
  劉壹舟大聲叫道:“女鬼!壹屋子都是女鬼!”眾人壹齊轉頭瞧著他,壹時之間,誰都沒做聲。
  突然聽得後面四人怪聲大叫,那老者壹躍而起,正要搶去後面接應,那四人已奔入大廳,手中火把都已熄滅,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臉上盡是驚惶之色。
  那老者沈著臉道:“大驚小怪的,我還道是遇上了敵人呢。死人有什麽可怕?”壹名漢子道:“不是可怕,是……是稀奇古怪。”那老者道:“什麽稀奇古怪?”另壹名漢子道:“東邊壹間屋子裏,都……都是死人靈堂,也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沈吟道:“有沒死人和棺材?”兩名漢子對望了壹眼,齊道:“沒……沒瞧清楚,好像沒有。”
  那老者道:“多點幾根火把,大夥兒瞧瞧去。說不定是座祠堂,那也平常得緊。”他雖說得輕描淡寫,但語氣中也顯得大為猶豫,似乎明知祠堂並非如此。
  他手下眾漢子便在大廳拆桌拆椅,點成火把,擁向後院。
  徐天川道:“我去瞧瞧,各位在這裏待著。”跟在眾人之後走了進去。
  敖彪問道:“師父,這些人是什麽路道?”吳立身搖頭道:“瞧不出,聽口音似乎是魯東、關東壹帶的人,不像是六扇門的鷹爪。莫非是私梟?可又沒見帶貨。”
  劉壹舟道:“那壹夥人也沒什麽大不了,倒是這屋中的大批女鬼,可厲害著呢!”說著向韋小寶伸了伸舌頭。韋小寶打了個寒噤,緊緊握住了方怡的手,自己掌心中盡是冷汗。沐劍屏顫聲道:“劉……劉師哥,妳別老嚇人,好不好?”劉壹舟道:“小郡主,妳不用擔心,妳是金枝玉葉,什麽惡鬼見了妳都遠遠避開,不敢侵犯。惡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監。”方怡柳眉壹軒,臉有怒色,待要說話,卻又忍住了。
  過了好壹會,才聽得腳步聲響,眾人回到大廳。韋小寶籲了口長氣,心下略寬。徐天川低聲道:“七八間屋子裏,共有三十來座靈堂,每座靈堂上都供了五六個、七八個牌位,看來每座靈堂上供的是壹家死人。”劉壹舟道:“嘿嘿,這屋裏豈不是有幾百個惡鬼?”徐天川搖了搖頭,他見多識廣,可從未聽見過這等怪事,過了壹會,緩緩地道:“最奇怪的是,靈堂前都點了蠟燭。”韋小寶、方怡、沐劍屏三人同時驚叫出來。
  壹名漢子道:“我們先前進去時,蠟燭明明沒點著。”那老者問道:“妳們沒記錯?”四名漢子妳瞧瞧我,我瞧瞧妳,都搖了搖頭。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們遇上了高人。頃刻之間,將三十幾座靈堂中的蠟燭都點燃了,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許老爺子,妳說是不是呢?”最後這句話是向著徐天川而說。徐天川假作癡呆,說道:“咱們恐怕沖撞了屋主,不……不妨到靈堂前磕……磕幾個頭。”
  雨聲之中,東邊屋中忽然傳來幾下女子啼哭,聲音甚是淒切。靜夜之中,雖然大雨淅瀝,這幾下哭聲仍聽得清清楚楚。
  韋小寶只嚇得張口結舌,臉色大變。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禁毛骨悚然。過了片刻,西邊屋中又傳出女子悲泣之聲。劉壹舟、敖彪以及兩名漢子齊聲叫道:“鬼哭!”
  那老者哼的壹聲,突然大聲說道:“咱們路經貴處,到此避雨,擅闖寶宅,特此謝過。賢主人可肯賜見麽?”這番話中氣充沛,遠遠送了出去。過了良久,後面沒絲毫動靜。
  那老者搖了搖頭,大聲道:“這裏主人既不願接見俗客,咱們可不能擅自騷擾。便在廳上避壹避雨,壹等天明雨停,大夥兒盡快動身。”說著連打手勢,命眾人不可說話,側耳傾聽,過了良久,不再聽到啼哭之聲。
  壹名漢子低聲道:“章三爺,管他是人是鬼,壹等天明,壹把火,把這鬼屋燒成他媽的壹片白地。”那老者搖手道:“咱們要緊事情還沒辦,不可另生枝節。坐下來歇歇吧!”眾人衣衫盡濕,便在廳上生起火來。有人取出個酒葫蘆,拔開塞子,遞給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幾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說道:“許老爺子,妳們幾個是壹家人嗎?怎地口音不同?妳是京城裏的,這幾位卻是雲南人?”
  徐天川笑道:“老爺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了。我大妹子嫁在雲南,這位是我妹夫。”說著向吳立身壹指,又道:“我妹夫、外甥他們都是雲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地北的,十幾年也難得見壹次面。我們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妹子去。”他說吳立身是他的妹夫,那是客氣話,當時北方習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便是罵人。
  那老者點了點頭,喝了口酒,瞇著眼睛道:“幾位從北京來?”徐天川道:“正是。”那老者道:“在道上可見到壹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嗎?”
  此言壹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壹凜,幸好那老者只註視著他,而徐天川臉上神色不露,敖彪、沐劍屏臉上變色,旁人卻未曾留意。徐天川道:“妳說太監?北京城裏,老的小的,太監可多得很啊,壹出門總撞到幾個。”那老者道:“我問妳在道上可曾看到,不是說北京城裏。”徐天川笑道:“老爺子,妳這話可不在行啦。大清的規矩,太監壹出京城,就犯死罪。太監們可不像明朝那樣威風了。現下有哪個太監敢出京城壹步?”
  那老者“哦”了壹聲,道:“說不定他改了裝呢?”
  徐天川連連搖頭,說道:“沒這個膽子,沒這個膽子!”頓了壹頓,問道:“老爺子,妳找的是怎麽個小太監?等我從山西探了親,回到京城,也可幫妳打聽打聽。”
  那老者道:“哼哼,多謝妳啦,就不知有沒那麽長的命。”說著閉目不語。
  徐天川心想:“他打聽壹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那不是沖著韋香主嗎?這批人既不是天地會,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八九,沒安著善意,可得查問明白。他不惹過來,我們倒要惹他壹惹。”說道:“老爺子,北京城裏的小太監,只有壹位大大出名。他大名兒傳遍了天下,想來妳也聽到過,那便是殺了奸臣鰲拜、立了大功的那壹位。”那老者睜開眼來,道:“嗯,妳說的是小桂子桂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還有誰呢?這人有膽有勇,武藝高強,實在了不起!”那老者道:“這人相貌怎樣?妳見過他沒有?”
  徐天川道:“哈,這桂公公天天在北京城裏蹓跶,北京人沒見過他的,只怕沒幾個。這桂公公又黑又胖,是個胖小子,少說也有十七八啦,說什麽也不信他只十四歲。”
  方怡握著韋小寶的手掌緊了壹緊,沐劍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輕輕壹撞,都暗暗好笑。韋小寶本來壹直在怕鬼,聽那老者問起了自己,心下盤算,將怕鬼的念頭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麽?我卻聽人說,這桂公公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童,就是狡猾機靈,只怕跟妳那個外甥倒有三分相像,哈哈,哈哈!”說著向韋小寶瞧去。
  劉壹舟忽道:“聽說那小桂子卑鄙無恥,最會使蒙汗藥。他殺死鰲拜,便是先用藥迷倒的,否則這小賊又膽小,又怕鬼,怎殺得了鰲拜?”向韋小寶笑吟吟地道:“表弟,妳說是不是呢?”
  吳立身大怒,反手壹掌,向他臉上打去。劉壹舟低頭避開,左足壹彈,已站了起來。吳立身這反手壹掌,乃是壹招“碧雞展翅”,劉壹舟閃避彈身,使的是招“金馬嘶風”,都是“沐家拳”招式。壹個打得急,壹個避得快,不知不覺間都使出了本門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眾位喬裝改扮得好!”他這壹站,手下十幾人跟著都跳起身來。那老者喝道:“都拿下了!壹個都不能放走。”
  吳立身從懷中抽出短刀,大頭向左壹搖,砍翻了壹名漢子,向右壹搖,又壹名漢子咽喉中刀倒地。
  那老者雙手在腰間摸出壹對判官筆,雙筆互擦,發出滋滋之聲,雙筆左點吳立身咽喉,右取徐天川胸口,以壹攻二,身手快捷。徐天川向右壹沖,左手向壹名大漢眼中抓去。那大漢後仰急避,手中單刀已給奪去,腰間壹痛,自己的刀已斬入了自己肚子。那邊敖彪也已跟人動上了手。劉壹舟微壹遲疑,解下軟鞭,上前廝殺。對方雖然人多,但只那老者和吳立身鬥了個旗鼓相當,余下眾人都武功平平。
  韋小寶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甲魚,其余那些我也可對付對付。”握匕首在手,便欲沖上。方怡壹把拉住,說道:“咱們贏定了,不用妳幫手。”韋小寶心道:“我知道贏定了,這才上前哪。倘若輸定,還不快逃?”
  忽聽得滋滋連聲,那老者已跳在壹旁,兩枝判官筆互相磨擦,他手下眾人齊往他身後擠去,迅速之極地排成壹個方陣。這些人只幾個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余人既不推擁,亦無碰撞,足見平日習練有素,在這件事上著實花過了不少功夫。
  徐天川和吳立身都吃了壹驚,退開幾步。敖彪奮勇上前,突然間方陣中四刀齊出,二斬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得甚是巧妙,中間二桿槍則架開了他砍去的壹刀。敖彪“啊”的壹聲叫,肩頭中刀。
  吳立身急叫:“彪兒後退!”敖彪向後躍開。頃刻之間,戰局勝負之勢突然逆轉。
  徐天川站在韋小寶和二女之前相護,察看對方這陣法如何運用。只見那老者右手舉起判官筆,高聲叫道:“洪教主萬年不老,永享仙福!壽與天齊,壽與天齊!”那十余名漢子壹齊舉起兵刃,大呼:“洪教主壽與天齊,壽與天齊!”聲震屋瓦,狀若癲狂。
  徐天川心下駭然,不知他們在搗什麽鬼。韋小寶聽了“洪教主”三字,驀地裏記起陶紅英懼怕已極的神色與言語,脫口而出:“神龍教!他們是神龍教的!”
  那老者臉上變色,說道:“妳知道神龍教的名頭!”高舉右手,又呼:“洪教主神通廣大。我教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無堅不摧,無敵不破。敵人望風披靡,逃之夭夭!”
  徐天川等聽得他們每念壹句,心中就是壹凜,但覺這些人的行為稀奇古怪,從所未有,臨敵之際,居然大聲念起書來,都相顧駭然,不明所以。
  韋小寶叫道:“這些人會念咒,別上了他們當!大夥兒上前殺啊!”
  卻聽那老者和眾人越念越快,已不再是那老者念壹句,眾人跟壹句,而是十余人齊聲念誦:“洪教主神通護佑,眾弟子勇氣百倍,以壹當百,以百當萬。洪教主神目如電,燭照四方。我弟子殺敵護教,洪教主親加提拔,升任聖職。我教弟子護教而死,同升天堂!”突然間縱聲呼叫,那方陣疾沖過來。
  吳立身、徐天川等挺兵刃相迎,可是那陣法實在太過怪異,陣中每人的兵刃都是從匪夷所思的方位砍殺出來。不數合間,敖彪和劉壹舟已遭砍倒,跟著韋小寶、方怡、沐劍屏也都給壹壹打倒。方怡傷腿,沐劍屏傷臂。韋小寶背心上給戳了壹槍,幸好有寶衣護身,這壹槍沒戳入體內,但來勢太沈,立足不定,俯身跌倒。過不多時,吳立身和徐天川也先後受傷。那老者接連出指,點了各人身上要穴。
  眾漢子齊聲呼叫:“洪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壽與天齊!”呼喊聲畢,突然壹齊坐倒,各人額頭汗水有如泉湧,呼呼喘氣,顯得疲累不堪。這壹戰不到壹盞茶時分便分勝敗,但這些人壹陣大呼,卻如激鬥了好幾個時辰壹般。
  韋小寶心中連珠價叫苦,尋思:“這些人原來都會妖法,無怪陶姑姑壹提到神龍教,便嚇得什麽似的,果然神通廣大。”
  那老者坐在椅上閉目養神,過了好壹會才站起身來,抹去了額頭汗水,在大廳上走來走去,又過了好壹會,他手下眾人紛紛站起。
  那老者向著徐天川等道:“妳們壹起跟著我念!聽好了,我念壹句,妳們跟壹句:洪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
  徐天川罵道:“邪魔歪道,裝神弄鬼,要老子跟著搗鬼,做妳娘的清秋大夢!”那老者提起判官筆,在他額頭壹擊,咚的壹聲,鮮血長流。徐天川罵道:“狗賊,妖人!”
  那老者問吳立身道:“妳念不念?”吳立身未答先搖頭。那老者提起判官筆,也在他額頭壹擊,再問敖彪時,敖彪罵道:“妳奶奶的壽與狗齊!”那老者大怒,判官筆擊下時用力甚重,敖彪立時暈去。吳立身喝道:“彪兒好漢子!妳們這些只會搞妖法的家夥,他媽的,有種就把我們都殺了。”
  那老者舉起判官筆,向劉壹舟道:“妳念不念?”劉壹舟道:“我……我……我……”那老者道:“妳說:洪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劉壹舟道:“洪教主……洪教主……”那老者將判官筆的尖端在他額頭輕輕壹戳,喝道:“快念!”劉壹舟道:“是,是,洪教主……洪教主壽與天齊!”
  那老者哈哈大笑,說道:“畢竟識時務的便宜,妳這小子少受了皮肉之苦。”走到韋小寶面前,喝道:“小鬼頭,妳跟著我念。”韋小寶道:“用不著妳念。”那老者怒道:“什麽?”舉起了判官筆。
  韋小寶大聲念道:“韋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永享仙福。韋教主戰無不勝,勝無不戰,韋教主攻無不克,克無不攻。韋教主提拔妳們大家,大家同升天堂……”他把韋教主這個“韋”字說得含含糊糊,只是鼻孔中這麽壹哼,那老者卻哪知他弄鬼,只道他說的是“洪教主”,聽他這麽壹連串地念了出來,哈哈大笑,贊道:“這小孩兒倒挺乖巧。”
  他走到方怡身前,摸了摸她下巴,道:“唔,小妞兒相貌不錯,乖乖跟我念吧。”方怡將頭壹扭,道:“不念!”那老者舉起判官筆欲待擊下,燭光下見到她嬌美的面龐,心有不忍,將筆尖對準她面頰,大聲道:“妳念不念?妳再說壹句‘不念’,我便在妳臉蛋上連劃三筆。”方怡倔強不念,但“不念”二字,卻也不敢出口。老者道:“到底念不念?”
  韋小寶道:“我代她念吧,包管比她自己念得還要好聽。”那老者道:“誰要妳代?”提起判官筆,在方怡肩頭壹擊。方怡痛得啊的壹聲,叫了出來。
  忽有壹人笑道:“章三爺,這妞兒倘若不念,咱們便剝她衣衫。”余人齊叫:“妙極,妙極!這主意不錯。”
  劉壹舟忽道:“妳們幹嗎欺侮這姑娘?妳們要找的那小太監,我就知道在哪裏。”那老者忙問:“妳知道?在哪裏?快說,快說!”劉壹舟道:“妳答允不再難為這姑娘,我便跟妳說,否則妳就殺了我,我也不說。”方怡尖聲道:“師哥,不用妳管我。”那老者笑道:“好,我答允妳不難為這姑娘。”劉壹舟道:“妳說話可要算數。”那老者道:“我姓章的說過了話,自然算數。那小太監,就是擒殺鰲拜、皇帝十分寵幸的小桂子,妳當真知道他在哪裏?”
  劉壹舟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老者跳起身來,指著韋小寶,道:“就……是他?”臉上壹副驚喜交集之色。
  方怡道:“憑他這樣個孩子,怎殺得了鰲拜,妳莫聽他胡說八道。”劉壹舟道:“是啊,若不是使蒙汗藥,怎殺得了滿洲第壹勇士鰲拜?”
  那老者將信將疑,問韋小寶道:“鰲拜是不是妳殺的?”韋小寶道:“是我殺的,便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那老者罵道:“妳奶奶的,我瞧妳這小鬼頭就是有點兒邪門。身上搜壹搜再說。”當下便有兩名漢子過來,解開韋小寶背上的包袱,將其中物事壹件件放在桌上。
  那老者見到珠翠金玉諸種寶物,說道:“這當然是皇宮裏的物事,咦……這是什麽?”拿起壹疊厚厚的銀票,見每張不是五百兩,便是壹千兩,總共不下數十萬兩,不由得呆了,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妳……妳便是小桂子。帶他到那邊廂房去細細查問。”
  方怡急道:“妳們……妳們別難為他。”沐劍屏哇的壹聲,哭了出來。
  壹名漢子抓住韋小寶後領,兩人捧起了桌上諸種物事,另壹人持燭臺前導,走進後院東邊廂房。那老者揮手道:“妳們都出去!”四名漢子出房,帶上了房門。
  那老者喜形於色,不住搓手,在房中走來走去,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小桂子公公,今日跟妳在這裏相會,當真三生有幸。”
  韋小寶笑道:“在下跟妳老爺子在這裏相會,那是六生有幸,九生有幸。”他想東西都給他搜了出來,抵賴再也無用,只得隨機應變,且看混不混得過去。
  那老者壹怔,說道:“什麽六生有幸、九生有幸?桂公公,妳大駕這是去五臺山清涼寺吧?”
  韋小寶不由得壹驚:“老王八什麽都知道了,那可不容易對付。”笑吟吟地道:“尊駕武功既高,念咒的本事又勝過了茅山道士。妳們神龍教名揚天下,果然有些道理。在下聞名已久,今日親眼目睹,佩服之至。”隨口把話頭岔開,不去理會他的問話。
  那老者問道:“神龍教的名頭,妳從哪裏聽來的?”
  韋小寶信口開河:“我是從平西王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那裏聽來的。他奉了父親之命,到北京朝貢,他手下有個好漢,名叫楊溢之,又有許多遼東金頂門的高手。他們商量著要去剿滅神龍教,說道神龍教有位洪教主,神通廣大,手下能人極多。他教下有人在鑲藍旗旗主那裏辦事,得了壹部《四十二章經》,那可厲害得很了。”他精通說謊的訣竅,知道不用句句都假,九句真話中夾壹句假話,騙人就容易得多。
  那老者越聽越奇,吳應熊、楊溢之這兩人的名頭,他是聽見過的。他教中壹位重要人物在鑲藍旗旗主手下任職,那是教中的機密大事,他自己也是直到壹個多月之前,才在無意之間得知,隱隱約約又曾聽到過《四十二章經》這麽壹部經書,但其中底細,卻全然不曉,忙問:“平西王府跟我們神龍教無怨無仇,幹嗎要來惹事生非?說到‘剿滅’兩字,當真是不知死活了。”
  韋小寶道:“吳應熊他們說,平西王府跟神龍教自然無怨無仇,說到洪教主的本事,大家還是很佩服的。不過神龍教既然得了《四十二章經》,這是至寶奇書,卻非奪不可。貴教不是還有個胖胖的女子,叫做柳燕柳大姊的,到了皇宮中嗎?”
  那老者奇道:“咦,妳怎麽又知道了?”
  韋小寶口中胡說八道,只要跟神龍教拉得上半點關系的,就都說了出來,心中飛快轉著念頭,說道:“這位柳大姊,跟我交情可挺不錯。有壹次她得罪了太後,太後要殺她,幸虧我出力相救,將她藏在床底下。太後在宮裏到處找不到她。這位胖大姊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勸我加入神龍教,說道洪教主喜歡我這種小孩子,將來壹定有大大的好處給我。”
  那老者“嗯”了壹聲,益發信了,又問:“太後為什麽要殺柳燕?她們……她們不是很好的麽?”
  韋小寶道:“是啊,她們倆本來是師姊師妹。太後為什麽要殺柳大姊呢?柳大姊說,這是壹個天大的秘密,她跟我說了,我答允過她決不泄漏的,所以這件事不能跟妳說。總而言之,太後的慈寧宮中,最近來了壹個男扮女裝的假宮女,這人頭頂是禿的……”
  那老者脫口而出:“鄧炳春?鄧大哥入宮之事,妳也知道了?”
  韋小寶原不知那假宮女叫做鄧炳春,但臉上神色,卻滿是壹副無所不知的模樣,微微壹笑,說道:“章三爺,這件事可機密得很,妳千萬不能在人前泄漏了,否則大禍臨頭。妳跟我說倒不打緊,如有第三人在此,就算是妳最親信的手下人,妳也萬萬說不得。要是機關敗露,洪教主壹生氣,只怕連妳也要擔個大大的不是。”
  他在皇宮中住得久了,知道泄漏機密乃是朝廷和宮中的大忌,重則抄家殺頭,輕則永無進身之機,因此人人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顯得高深莫測,表面上卻又裝得本人什麽都知道,不過不便跟妳說而已。他將這番伎倆用在那姓章老者身上,果然立竿見影,當場見效。江湖上幫會教派之中,上級統禦部屬,所用方法與朝廷亦無二致,所分別者,只不過在精粗隱顯而已。
  這幾句話只聽得那老者暗暗驚懼,心想:“我怎地如此粗心,竟將這種事也對這小孩說了?這小孩可留他不得,大事壹了,非殺了滅口不可。”不由得神色尷尬,勉強笑了笑,問道:“妳跟我們鄧師兄說了些什麽?”
  韋小寶道:“我跟鄧師兄的說話,還有他要我去稟告洪教主的話,日後見到教主之時,我自然詳細稟明。”
  那老者道:“是,是!”給他這麽裝腔作勢地壹嚇,可真不知眼前這小孩是什麽來頭,當下和顏悅色地道:“小兄弟,妳去五臺山,自然是去跟瑞棟瑞副總管相會了?”
  韋小寶心想:“他知道我去五臺山,又知道瑞棟的事,這個訊息,定是從老婊子那裏傳出的。老婊子叫那禿頭假宮女作師兄,這禿頭是神龍教的重要人物,原來老婊子跟神龍教勾勾搭搭。老子落在他們手中,當真是九死壹生,十八死半生。”臉上假作驚異,道:“咦,章三爺,妳消息倒真靈通,連瑞副總管的事也知道。”
  那老者微笑道:“比瑞副總管來頭大上萬倍之人,我也知道。”韋小寶心下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老婊子什麽事都說了出來,除了順治皇帝,還有哪壹個比瑞棟的來頭大上萬倍?”那老者道:“小兄弟,妳什麽也不用瞞我。妳上五臺山去,是奉命差遣呢,還是自己去的?”
  韋小寶道:“我在宮裏當太監,若不是奉命差遣,怎敢擅自離京?難道嫌命長麽?”那老者道:“如此說來,是皇上差妳去的了?”韋小寶神色大為驚奇,道:“皇上?妳說是皇上?哈哈,這壹下妳消息可不靈了。皇上怎會知道五臺山的事?”那老者道:“不是皇上,又是誰派妳去的?”韋小寶道:“妳倒猜猜看。”那老者道:“莫非是太後?”
  韋小寶笑道:“章三爺果然了得,壹猜便著。宮中知道五臺山這件事的,只有兩個人,壹個鬼。”那老者道:“兩個人,壹個鬼?”韋小寶道:“正是。兩個人,壹個是太後,壹個是在下。那個鬼,便是海大富海老公了。他是給太後以‘化骨綿掌’殺死的。”那老者臉上肌肉跳了幾跳,道:“化骨綿掌,化骨綿掌。原來是太後差妳去的,太後差妳去幹什麽?”韋小寶微微壹笑,道:“太後跟妳是自己人,妳不妨問問她老人家去。”
  這句話倘若壹進房便說,那老者多半壹個耳光就打了過去,但聽了韋小寶壹番說話後,心下驚疑不定,自言自語:“嗯,太後差妳上五臺山去。”
  韋小寶道:“太後說道,這件事情,已經派人稟告了洪教主,洪教主贊她辦事妥當。太後吩咐我好好地辦,事成之後,太後固有重賞,洪教主也會給我極大的好處。”他不住將“洪教主”三字搬出來,心想眼前這老頭對洪教主害怕之極,只消說洪教主對自己十分看重,他便不敢加害。
  他這麽虛張聲勢,那老者雖將信將疑,卻也寧可信其是,不敢信其非,問道:“外面那六個人,都是妳的部屬隨從了?”韋小寶道:“他們都是宮裏的,兩個姑娘是太後身邊的宮女,四個男的是禦前侍衛,太後差他們出來跟我辦事。他們可不知道神龍教的名頭。這等機密大事,太後也不會跟他們說……”他說到這裏,只見那老者臉露冷笑,心知不妙,問道:“怎麽啦?妳不信麽?”那老者冷笑道:“雲南沐家的人忠於前明,怎會到宮裏去做禦前侍衛?妳扯謊可也得有個譜兒。”
  韋小寶哈哈大笑。那老者愕然道:“妳笑什麽?”他哪知韋小寶說謊給人抓住,難以自圓其說之時,往往大笑壹場,令對方覺得定是自己的說話大錯特錯,十分幼稚可笑,心下先自虛了,那麽繼續圓謊之時,對方便不敢過分追逼。韋小寶又笑了幾聲,說道:“沐王府的人最恨的,可不是太後和皇上。只怕妳不知道了。”那老者道:“我怎麽不知?沐王府最恨的自然是吳三桂。”
  韋小寶假作驚異,說道:“了不起,章三爺,有妳的,我跟妳說,沐王府的人所以跟太後當差,為的是要搞得吳三桂滿門抄斬,平西王府雞犬不留。別說皇宮裏有沐王府的人,連平西王府中,又何嘗沒有?只不過這件事十分機密,我跟妳是自己人,說了不打緊,妳可不能泄漏出去。”
  那老者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但他心中畢竟還只信了三成,尋思:“我去問問外面幾人,且看他們的口供合不合。問那小姑娘最好,小孩子易說真話。”當下轉過身來,推門出外。
  韋小寶大驚,叫道:“餵,餵,妳去哪裏?這是鬼屋哪,妳……妳怎麽留著我壹個人在這裏?”那老者道:“我馬上回來。”反手關上了門,快步走向大廳。
  韋小寶滿手都是冷汗。燭火壹閃壹晃,白墻上的影子不住顫動,似乎每壹個影子都是個鬼怪,四下裏更無半點聲息。突然之間,外面傳來壹人大聲呼叫:“妳們都到哪裏去了?”正是那老者的聲音。韋小寶聽他呼聲中充滿了驚惶,自己本已害怕之極,這壹下嚇得幾欲暈去,叫道:“他……他們都……都不見了麽?”
  只聽那老者又大聲叫道:“妳們在哪裏?妳們去了哪裏?”兩聲呼過,便寂然無聲。過了壹會,聽得壹人自前向後急速奔去,跟著是踢開壹扇扇門的聲音,又聽得那人奔將過來,沖進房中。韋小寶尖聲呼叫,只見那老者臉無人色,雙目睜得大大的,喘息道:“他……他們都……都不見了。”
  韋小寶驚道:“給……給惡鬼捉去了。咱們……咱們快逃!”
  那老者道:“哪有此事?”左手扶桌,那桌子格格顫動,可見他心中也頗為驚惶。他轉身走到門口,張口又呼:“妳們在哪裏?妳們在哪裏?”呼罷側耳頃聽,靜夜之中又聽到幾下女子哭泣之聲。他壹時沒了主意,在門口站立片刻,退了幾步,將門關了,隨手提起門閂,閂上了門,但見韋小寶壹對圓圓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懼之極的神情。
  韋小寶目不轉睛地瞧著他,見他咬緊牙齒,臉上壹陣青、壹陣白。
  大雨本已停了片刻,突然之間,又是壹陣陣急雨灑到屋頂,唰唰作響。
  那老者“啊”的壹聲,跳了起來,過了片刻,才道:“是……下……下雨。”
  忽然大廳中傳來壹個女子細微的聲音:“章老三,妳出來!”這女子聲音並不嬌嫩,決不是方怡或沐劍屏,聲音中還帶著三分淒厲。
  韋小寶低聲道:“女鬼!”那老者大聲道:“誰在叫我?”外面無人回答,除了淅瀝雨聲之外,更無其他聲息。那老者和韋小寶面面相覷,兩人都周身寒毛直豎。
  過了好壹會,那女人聲音又叫起來:“章老三,妳出來!”
  那老者鼓起勇氣,左足踢出,砰的壹聲,踢得房門向外飛開,壹根門閂兀自橫在門框之上。他右掌劈出,喀的壹聲,門閂從中斷截,身子跟著躥出。韋小寶急道:“別出去!”那老者已奔向大廳。
  那老者壹奔出,就此無聲無息,既不聞叱罵打鬥之聲,連腳步聲也聽不到了。壹陣冷風從門外卷進,帶著不少急雨,都打在韋小寶身上。他打個冷戰,想張口呼叫,卻又不敢。突然間“砰”的壹聲,房門給風吹得關了攏來,隨即又向外彈出。
  這座鬼屋之中,就只剩下韋小寶壹人,當然還有不少惡鬼,似乎隨時隨刻都能進房來叉死他。幸好等了許久,惡鬼始終沒進來。韋小寶自己安慰:“對了!惡鬼只害大人,決不害小孩。或許他們吃了許多人,已經飽了。壹等天亮,那就好了!”
  突然又壹陣冷風吹進,燭火壹暗而滅。韋小寶大叫壹聲,覺得房中已多了壹鬼。
  他知那鬼便站在自己面前,雖然暗中瞧不見,可是清清楚楚地覺得那鬼便在那裏。
  韋小寶結結巴巴地道:“餵,餵,妳不用害我,我……我也是鬼,咱們是自己人!不,不……咱們大家都是鬼,都是自己鬼,妳……妳害我也沒用。”
  那鬼冷冷地道:“妳不必害怕,我不會害妳。”是個女鬼的聲音。
  韋小寶聽了這幾個字,精神壹振,道:“妳說過不害我,就不能害我。大丈夫言出如山,再害我就不對了。”那鬼冷冷地道:“我不是鬼,也不是大丈夫。我問妳,朝中做大官的那個鰲拜,真是妳殺的麽?”
  韋小寶道:“妳當真不是鬼?妳是鰲拜的仇人,還是朋友?”
  他問了這句話後,對方壹言不發。韋小寶壹時拿不定主意,對方如是鰲拜的仇人或“仇鬼”,直認其事自然甚妙,但如是鰲拜的親人或“親鬼”,自己認了豈不糟糕之極?突然之間,賭徒性子發作,心想:“是大是小,總得押上壹寶。押得對,她當我是大老爺。押得不對,連性命也輸光便了!”大聲道:“他媽的,鰲拜是老子殺的,妳要怎樣?老子壹刀從他背心戳了進去,他就壹命見閻王去了。妳要報仇,盡管動手,老子皺壹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
  那女子冷冷地問道:“妳為什麽要殺鰲拜?”
  韋小寶心想:“妳如是鰲拜的朋友,我就把事情推在皇帝身上,壹般無用,妳也決不會饒我。我這壹寶既然押了,老子輸要輸得幹凈,贏也贏個十足。”大聲道:“鰲拜害死了天下無數好百姓,老子年紀雖小,卻也是氣在心裏。偏巧他得罪皇帝,我就趁機把他殺了。大丈夫壹人做事壹身當。我跟妳說,就算鰲拜這狗賊不得罪皇帝,我也要找機會暗中下手,給天下受苦受難的百姓報仇雪恨。”這句話是從天地會青木堂那些人嘴裏學來的。其實他殺鰲拜,只是奉了康熙之命,跟“為天下百姓報仇雪恨”雲雲,可沾不上半點邊兒。
  他說了這番話後,面前那女人默然不語,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可不知這壹寶押對了還是錯了。過了好壹會,只覺微微風響,那不知是這女人還是女鬼已飄然出房。
  韋小寶不住發抖,但穴道遭點,動彈不得,心道:“他媽的,骰子是搖了,卻不揭盅,可不是大大地吊人胃口?”
  先前他壹時沖動,心想大賭壹場,輸贏都不在乎,但此刻靜了下來,越想越覺剛才跟自己說話的是鬼而不是人。她是女鬼,鰲拜是男鬼,兩個鬼多半有點兒不三不四,他們倆才是“自己鬼”,跟我韋小寶是“對頭鬼”,這可大大的不對頭了。
  兩扇門給風吹得砰嘭作響,身上衣衫沒幹,冷風陣陣刮來,房中只剩自己壹人,忍不住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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