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匯聚

　　壹間溫暖的，裝潢奢華的客廳。
　　穿著騎士風格短上衣、氣質獨特的男人身邊陪伴著壹位光彩照人的佳人，灰綠色蕾絲邊連衣裙遮住她纖細窈窕的身體，暗金色的長發透出莊嚴與高貴，帶著紅寶石項鏈，天真無邪的碧藍眼眸周圍盡是精靈式的挑逗妝容。
　　清純與嫵媚兼具，堪稱世間絕色。
　　“威戈佛特茲閣下，您慷慨地為我們精靈壹族引薦了恩希爾·瓦·恩瑞斯陛下，使得我們重新看到復國的希望，妳對我們有莫大的恩情，妳口中的些許小忙自然不成問題，我會派遣十個突擊組趕往諾維格瑞為您效死。如果妳有需要，我還能額外提供五位精靈術士……供妳驅使。”
　　威戈深邃的眸子看著壁爐裏跳躍的火星，倒映出駭人的紅光。
　　這場交易幾乎三方受益。
　　尼弗迦德和北方簽訂了和平協議，再不能輕易撕破協議，讓黑甲軍光明正大出現在北境土地上。
　　他作為中間人，幫助壹心復國的精靈術士法蘭茜斯卡，巫師會的六位成員之壹，牽線搭橋，聯絡上南方的皇帝，使得松鼠黨暗中加入尼弗迦德陣營。
　　作為帝國的秘密先頭部隊，騷擾、破壞北方王國的陣線！
　　以待來日重燃戰火。
　　如此尼弗迦德既然不違反協議，又能有效削弱北方的兵力。
　　它付出的不過是壹個空頭承諾。等占領北方之後，將百花谷，既多爾·布爾坦納劃給精靈，作為法蘭茜斯卡重建精靈國度的根基。
　　她手下的松鼠黨部隊，對人類恨之入骨，當然也包括獵魔人。
　　松鼠黨在常年與人類的廝殺中鍛煉出強悍的戰鬥力！
　　而且身份特殊，不會泄露希裏的消息！
　　威戈不禁朝著精靈女術士溫和壹笑。
　　突擊組上百名松鼠黨，搭配斯奇魯和裏恩斯、永恒之火大主教的布置，勢必能讓那群獵魔人吃夠苦頭！
　　……
　　諾維格瑞東南邊，靠近崔托格的壹座不知名的鄉間旅店。
　　窗外的白光照出半精靈斯奇魯腦後垂至腰間、幹燥枯萎的馬尾辮，他敲了敲斑駁的桌子。
　　“塔莉卡女士，妳為什麽憎恨獵魔人？”
　　“我的甜水村原本就在諾城西邊，靠近崔托格的郊外……”壹個穿著粗布麻衣、身形消瘦的中年婦女畏畏縮縮地說，“五年前甜水村的墓地受到壹只可怕的怪物光顧，那玩意兒活像壹頭剝了皮的人形惡鬼！爪子如鐮刀，兩排牙齒好似鋼錐……把墓地搞得亂七八糟，死者被它刨出來啃成骨頭，它還襲擊路過的鄉親！福爾肯、奧利瓦都死在它爪牙之下。”
　　“妳說的是食屍鬼？”
　　“也許是這麽叫的。村長去崔托格張貼好告示，等了半個月，有個黑頭發綠眼睛的變種人拿著告示進了村子……”村婦粗糙的雙手死死攥在身前，語氣開始發抖，“他說他叫布倫，背著兩把奇怪的劍，脖子間掛著壹條銀質吊墜，上面畫著貓的形狀，他聲稱願意幫我們鏟除那頭怪物。但要求了兩百克朗的報酬。”
　　“那是我們全村上下幾十口人接近兩年的收入……”村婦嘆了口氣，“但錢哪裏有命重要，我們答應了他。”
　　“那家夥單槍匹馬地去了墓地，不到半天就提著怪物血淋淋的腦袋回來！村長當即把錢給了他。”
　　“約定的兩百克朗，壹個子兒不少？”斯奇魯黃綠色的眼睛直直盯著對面，肌肉結實的雙臂環住了胸口，超過六英尺的身體散發出壹股彪悍的氣息，
　　婦人渾身壹顫，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老實交代。
　　“村長給了他壹百八十克朗，那是村裏能湊到的所有錢。”
　　“當時那家夥不曾細數就把錢揣進懷裏。但他拿到報酬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光顧了我家的小酒館。”
　　“那天晚上他喝個不停……喝得眼睛發紅，喝光了我店裏面的儲備的所有酒水。直到深夜，鄉親們都把孩子抱在身邊睡下了，免得被變種人偷走。”
　　“他突然掀翻了酒桌，嘴裏面嘟嘟嚷嚷地罵人，表情兇狠地離開了酒館，賬也沒結……”
　　“然後……然後……”女神垂下頭，沙啞的嗓音突然開始發抖，“血，到處都是血！”
　　“他闖進了壹戶戶人家，大開殺戒。他的動作快得就像壹頭披著狼皮的幽靈，兩把劍揮的就像雪白的絞肉機！”
　　“村裏的男人揮舞草叉和他壹碰，就缺胳膊斷腿兒、四分五裂。”女人尖叫著，瑟瑟發抖，“沒人逃得了，他還有壹把百發百中的手弩！”
　　“我躺在屍體堆裏裝死才勉強逃過壹劫，我怕的要死，腦子就像塞進去壹團漿糊，躺了壹個晚上，第二天，太陽升起來，我才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
　　“都死了！”她捂著濕漉漉的臉抽泣，“除了我之外的大家都死掉了，連五六歲的孩子也沒能幸免！死狀慘不忍睹，我的甜水村變成了壹個屠宰場！那個惡魔、則不知所蹤！”
　　“嗚嗚……”
　　“這是人做得出來的事？變種人就是殺千刀的惡魔！他們都該死，下地獄！”女人咬牙切齒地咒罵，用沾滿泥垢的指甲戳著空氣。
　　這事的起因，不是妳們違反承諾在先？
　　斯奇魯心底充滿反感，他當雇傭兵那段時間，最煩的就是出爾反爾的雇主。
　　這個布倫不過是幹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但不愧為貓派獵魔人，人狠話不多。
　　二十克朗，超過二十條人命啊。
　　這種惡行無疑是在為整個獵魔人群體抹黑。
　　符合他的要求！
　　就當成驚喜大禮，送給諾城那群獵魔人吧。
　　……
　　“塔莉卡女士，您的悲慘遭遇我深有同感，我過去也曾受過那群變種人的迫害，失去了親人。既然我們同病相憐，就該團結起來，向那群王八蛋討回公道！”斯奇魯黃綠色的瞳孔中射出親人般溫暖的關切，拉過女人粗糙的大手，塞給她壹小袋錢，又沖身邊雇傭兵使了個眼神，“這點錢妳先拿著當生活費，另外，他會為妳安排住宿。”
　　“獵魔人讓數不清的無辜百姓家破人亡，自己卻心安理得地在諾維格瑞經營孤兒院、藥劑店、歌舞廳，過上了富家翁的日子。”
　　“惡人逍遙法外，妳看得下去？”
　　女人咬緊銀牙，搖頭。
　　“那麽等我們做好萬全的準備，向那群獵魔人發起復仇的時候，希望妳能勇敢地站出來，指證他們的暴行！但妳放心，我向諸神發誓，會保妳平安。”
　　“我、我答應您！”
　　斯奇魯滿意地點頭，沖身邊雇傭兵使了個眼神。
　　後者帶著中年婦女離開了這家偏僻鄉村的酒館。
　　……
　　也許今天是個幸運日。
　　在找到壹位強力人證之後，斯奇魯迎來了更大的驚喜。
　　他緩緩地走進酒館的木門，從身後透過來的光在酒館光滑的地面留下壹道高得驚人的身影，超過七英尺，灰撲撲的、被汗水和松油浸濕、爬滿灰塵的皮革外套包裹住他精瘦的身體，腰間挎著壹把雪亮的鋼劍。
　　目光謹慎地掃視四周，最後集中到角落，那位身材同樣高大的半精靈身上。
　　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斯奇魯身前坐下，鞋子上的馬刺叮當作響，他摘掉手上的壹雙麝皮手套，雙手交疊地撐住了帶壹圈灰色而奇特的髭須的下巴，看起來像鯰魚。
　　瘦的像骷髏的臉上那雙無神的死魚眼帶著壹股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自大，更駭人的是，那對眸子沒有睫毛，沒有眉毛，凹陷的黑眼眶裏只有壹對濕潤的眼球。
　　斯奇魯悄然繃緊了身體，他只在殺人如麻的變態連環殺手身上看到過這種眼神。
　　“妳在維朵夫掛上了告示，招聘身手出眾，經驗豐富，並且討厭獵魔人的戰士、傭兵、賞金獵人？”
　　男人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而且口音壹點不像北方任何壹個國度，更加接近上古語。
　　斯奇魯認出，他絕對是壹個尼弗迦德人。
　　南北雙方合約初步簽訂，至少兩年內沒有戰爭之禍，少數居民開始到對方的地盤兒上攬活。
　　“沒錯，本人斯奇魯，閣下如何稱呼？既然妳接下了委托，那我們以後就是戰友！獵魔人惡貫滿盈，早就該受到制裁！妳也痛恨他們對吧？”斯奇魯朝他伸出了手，男人嘴角露出刻薄的笑意，卻沒有回應他的善意。
　　“雷歐·邦納特……”男人慢吞吞地說，瞪得很大的眼睛裏浮現出壹抹興奮之色，“我得跟閣下說清楚，我並不反感獵魔人，我只是喜歡殺死強大的對手。尤其是在壹對壹決鬥的時候……”
　　“獵魔人都是絕佳的對手！他們的身手、反應遠遠超出別的戰士，‘跳舞’和用劍方面很有水準。不至於三兩回合就死掉了。可以讓我更加盡興，帶給我更多的樂子。”
　　斯奇魯心頭壹凜，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浮現出壹絲質疑。
　　獵魔人，跳舞，不至於太輕易死掉？
　　大話誰不會講？
　　這家夥，怕是從來沒有真正跟變種人交過手吧？
　　邦納特看出他眼裏的不屑，突然咧嘴冷笑了兩聲，嘴角幾乎扯到跟那兇狠的灰髭須壹樣寬，那雙被壹層繭子包裹的、又長又寬的手掌伸進胸前衣襟裏壹掏。
　　“啪！”
　　三條銀色的項鏈被他解下脖子，擺到了桌面上，三種與眾不同銀質墜飾出現在眼前。
　　三種閃閃發光的動物的頭顱——
　　壹頭瞳孔閃爍幽光的狼，壹只齜牙咧嘴的貓，以及壹頭張開血盆大口的熊。
　　“狼、貓、熊，三種學派的徽章！”半精靈發出毒蛇壹樣的抽氣聲，黃綠色的瞳孔像蛇壹樣收縮，“妳從哪兒得來的？”
　　邦納特壹把奪過了半精靈手邊的烈酒，滿不在乎地喝了壹杯，凝視他的眼睛，
　　“妳以為了？獵魔人會隨隨便便把視若生命的學派徽章丟在大街上，我彎腰就能撿到？”
　　“妳的意思是，妳在決鬥中光明正大地殺死了他們？”
　　斯奇魯表情難以置信，這個瘦得跟竹竿兒壹樣的男人，竟然能以凡人之軀戰勝獵魔人？
　　“獵魔人的身手的確非人地強悍，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可戰勝，人類就壹定是其手下敗將。”
　　“而我，就是他們的克星，專門跟他們作對！”
　　邦納特攤開雙手，深吸了壹口氣，瘦削的臉頰上浮現出壹絲回憶之色，就像是在回味壹盤美味佳肴，壹場完美的音樂會。
　　“妳不知道這群變種人臨死前的哀嚎是多麽地動聽。他們的嗓子被改造過，叫聲更加富有穿透力，眼珠子，舌頭，也更具彈性。頑強的生命力，能讓重傷垂死之軀堅持很久，帶給我更大的樂子！”
　　“妳要是不相信我的身手，”他緩緩拔出了手邊的長劍，朝筆直的劍刃上吐了口唾沫，抖動了壹下手腕，“來試壹試？”
　　壹股輕風拂過。
　　斯奇魯感覺剛才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伸手壹摸胸口。
　　“哢嚓——”
　　胸前的灰色皮甲霎時裂開壹條縫隙，露出了藍色的內衣。
　　然而柔軟的內衣卻完好無損。
　　“用不著。”半精靈吞了口唾沫，面對面，他居然完全沒看到對方的動作。
　　這種速度，力量控制，遠遠超出常人，他不只是壹個劍術大師。
　　“很好，妳打算出多少賞金？妳的對手來自於什麽學派，叫什麽名字？妳要生擒活捉還是壹具屍體。當然活捉的話，賞金必須多得多。”
　　“邦納特閣下，很抱歉沒提前告知妳，我們的對手並非壹個獵魔人，”斯奇魯的目光掠過男人的臉，沈聲道，“是壹群！”
　　“妳說什麽？”
　　“超過十個獵魔人，敢沖他們揮劍嗎？不過咱們並非單打獨鬥，而是團體作戰，到時候妳要聽從指揮，切忌冒進。”
　　邦納特笑得露出了牙齒，像頭食屍鬼，
　　“有意思！”
　　“有意思！”
　　他豁然起身，抱劍在胸原地轉了壹圈，跳著輕靈的舞步，瘦高的身形仿佛壹棵弱不禁風的染病枯樹。
　　嘴角還在滲出神秘的白色泡沫。
　　“錢給夠！我加入妳們！”
　　“哈哈，壹群獵魔人，壹起來跳舞！我等不及了！”
　　“給我奏樂！”
　　……
　　斯奇魯擦了擦冷汗，親自陪著神經質的雷歐·邦納特離開了酒館。
　　那對無神的死魚眼帶給自己巨大的壓力。
　　這家夥絕對是壹個不穩定的因素，壹個棘手的難題，當然是對獵魔人而言。
　　最好，他真是獵魔人克星！
　　……
　　斯奇魯離開不久。
　　又有兩個人推開了空蕩蕩的酒館大門。
　　壹對相當惹人註目的組合。
　　為首的壹人金發褐眼，長相成熟英俊，身著暗金色的騎士板甲，提著壹把巨大的斬擊劍。
　　而跟在他身後隨從模樣的家夥，黑發在腦後飄揚，藍眸充斥著活力，五官俊美蓄有短須，表情堅毅，披著棕綠色的鬥篷，穿著精致貼身的夾克和馬褲。
　　兩人身形俱都高大挺拔，氣度不凡。
　　“格裏姆，妳確定能在諾維格瑞找到她？”黑發男子拉開角落壹張椅子坐下，看著前方那位金發騎士的眼神很復雜，既有壹絲畏懼，又有壹絲敬佩。
　　“砰！”
　　斬擊劍放在了桌角邊，灰塵四溢，地面震動，險些沒將木桌子壓垮。
　　而他的主人背脊端正地坐在長凳上，招呼著酒館的老板娘，要了壹杯啤酒，抿了壹口，
　　“我以騎士的榮譽起誓，在諾維格瑞最有可能尋到她。如今，卡蘭瑟王後和伊斯特陛下都不在，而史凱利傑又要漂洋過海太遙遠，小公主唯壹可以依靠的就是和她綁定了意外律的獵魔人，傑洛特。”
　　“壹路上妳沒聽說，諾維格瑞有壹家歌舞廳老愛表演跟獵魔人相關的劇目，這有違常理。毫無疑問，歌舞廳那邊肯定有傑洛特的消息。”
　　抿了壹口馬克杯裏的酒，格裏姆飽含熱誠、綻放出金光的雙眼註視黑發騎士的臉，“記住妳當初的承諾，見到她之後，要鄭重地向她道歉認錯。並且盡妳最大的努力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讓她重新過上正常的生活。”
　　“當然，我，契拉克之子，卡西爾·莫瓦·迪弗林·愛普·契拉克，以家族的名譽發誓！”黑發男人右手放在胸前，鄭重地說，“我會窮盡畢生之力，找到希裏……償還我的罪，拯救並保護她！”
　　“有違此誓，日輪的光芒永遠背離我，我將在不見天日的陰影中受盡折磨而死！”藍色眸子，看著眼前這位金發的男人，閃過壹絲感激，和嘆息。
　　那天晚上，希裏小公主搶走自己的馬匹第二次逃走之後。
　　這位從草叢裏突然鉆出來的陶森特冠軍騎士，憑著超凡的身手，很快便打暈了自己。
　　卡西爾原以為他會取了自己性命，可他不僅手下留情，還把自己帶在身邊，訓誡並教導，就像在重新訓練壹位騎士學徒。
　　那是壹段艱難痛苦又奇怪的歲月。
　　卡西爾多次嘗試從格裏姆手下，從這種憋屈的處境裏逃走，可結果不言而喻，他又不斷被逮了回去。
　　他體會到了希裏曾經的憋屈的感覺。
　　同時他也確定了自己對小公主的特殊情愫。
　　卡西爾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理——幾個月間，他和格裏姆壹路從瑞文戴爾河谷穿過雅魯迦河，向北來到崔托格。他漸漸接受了這位格裏姆的俘虜，居然開始覺得冠軍騎士蘊含騎士精神的話語很有道理、發人深省。
　　壹遍又壹遍沖刷他的大腦。
　　兩人的關系，也從俘虜和主人，變成了半個朋友。
　　他本該返回尼弗迦德，跪在皇帝恩希爾·瓦·恩瑞斯面前懺悔，自己沒能為陛下帶回希裏。
　　可他沒有，他辜負父親尼弗迦德皇家宮廷總管契拉克·迪弗林·愛普·格魯飛德的期望，畏罪潛逃般前往諾城。
　　但他現在只想要找到那個銀發女孩兒。
　　再見她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