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多出來的人

　　“嗵嗵——”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壹道魁梧的身影率先鉆出了繁茂的樹林，緊接著是第二，第三……
　　近乎精疲力竭之際，壹行人總算逃出那恐怖磁場。
　　喘了幾口氣，他們又繼續往前沖到岸邊草叢裏，癱倒在木船上，有如卸下沈重的枷鎖。
　　此時天光已經破曉，暖黃的晨光灑落到維吉瑪湖面上，驅散了霧氣，帶給眾人莫大的鼓舞。
　　“虛弱狀態消失。”
　　羅伊心神稍定，放下了肩上的女人，擦了壹把熱汗。
　　而雅妲鬢角沾滿汗水、花容失色，再不復壹開始的意氣風發。
　　“我……我這是怎麽了？”
　　她回想自己之前異常，滿臉後怕。
　　“很好，看來您清醒了。”年輕的獵魔人松了口氣，他可不希望自己保護的目標精神異常。“雅妲殿下，下次請您聽壹聽意見，別再壹意孤行。”
　　在場的士兵從壹開始四十多位削減到了二十來個，整整減員壹半，而他們連正主的面都沒見到，不得不說是個巨大失敗。
　　“獵魔人，這次只是意外！”雅妲頗為羞惱地說，“因為調查和準備不夠充分，等下次來，定然讓祭壇裏的邪物連本帶利、十倍奉還！總之，我的人不能白死！”說完她面朝壹眾士兵，又開始熟練地下命令，
　　“再休息半分鐘出發，別讓那群新生的墮落半魚人追上來！”
　　忽地有壹名面容英俊的年輕騎士從人群中走出，“雅妲殿下，祭壇裏的邪物太過詭異，把數十位兄弟活生生地轉化成那種惡心的玩意兒。”
　　“不能再任由它發展下去，否則整個維吉瑪市都將受到牽連！”騎士眼神中閃過壹絲決然，沈聲道，“島上的樹林明顯是它的老巢，不如壹把火將它燒個精光！”
　　“附意！”人群中傳出了應和，“燒光樹林，摧毀祭壇！”
　　“可還有兄弟在裏面，”也有士兵反駁，“萬壹還能恢復，我們現在壹把火不就傷及無辜？”
　　“樹林裏根本不存在正常的生物，全都是邪惡的怪物。應該用火焰把他們統統凈化！壹開始就該這麽做！”
　　騎士中產生了分歧，而雅妲摸著尖俏的下巴，顯然有些意動。
　　“獵魔人，以妳們的見識，那群‘墮落’的騎士還有沒有可能變回人身？”
　　“墮落是不可逆轉的變化。”年輕的獵魔人搖頭，
　　而雷索伸手感受著風向和氣溫，觀察了壹遍樹林的規模，
　　“這種天氣要點燃島上的樹林，得花不少時間，除非……”
　　“除非有人留下，”那名壹開始提出意見的黑發騎士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他的身體還搖晃，沒能從脫力狀態中恢復。“殿下，讓我來燒毀這座罪惡的島嶼……只要雷索大師借我壹枚煉金炸彈。”
　　“妳叫什麽名字？”
　　“賈奎斯、阿爾德堡的賈奎斯……”
　　黑發騎士面容堅毅、高高地舉起了右手，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他身上，羅伊這才發現，這位滿臉青澀的黑發騎士耳朵上半部分略有些尖銳。
　　“半精靈、不對，這是壹名四分之壹精靈。”羅伊陷入了沈思，這個名字聽上去挺熟悉的，但觀測到的信息卻很正常，他只是壹個普通騎士。
　　而士兵裏有人恍然大悟，
　　“就是那個剛加入白薔薇的新兵。”
　　“壹直宣揚白霜末日論的家夥。”
　　“勇氣可嘉，賈奎斯騎士，但妳可知留下斷後必死無疑，此事也未必能成，”雅妲搖頭，壹腳踏上了獨木舟，“別做無謂的犧牲，壹起離開吧。”
　　“雅妲殿下，小人既無父母要奉養，也沒有妻兒需要照拂，只願替死去的同僚復仇，替維吉瑪解除後顧之憂……請您成全！”
　　賈奎斯驀地單膝跪，年輕而英俊的臉上滿是決然和無畏，
　　女人臉色動容，抿了抿紅唇，最後深深地看了他壹眼，
　　“阿爾德堡的賈奎斯，既然妳心意已決，那我批準妳的請求！”
　　“現在除了他，所有人登船，即刻返程！”
　　這位泰莫利亞的公主最後拍了拍騎士的肩頭。
　　“安全回來！我會提拔妳，我保證！”
　　賈奎斯站起身，從獵魔人手中接過火把和煉金炸彈，沖向了那片恐怖的樹林。
　　羅伊凝視他的背影，臉色疑惑，世上果真有如此大公無私的人？
　　但沒時間再思考，壹艘艘木船迅速駛離了黑燕鷗島。
　　壹刻鐘後，行至湖中央，眾人發現了壹個怪異的事實——原本浮在水上的兩百多具墮落半魚人的屍體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壹絲血水都看不到。
　　“被湖水沖走也不至於如此幹凈。”
　　“虧我還想割下墮落半魚人的耳朵回維吉瑪表功。”
　　騎士們臉上難掩失望之色，這次行動失敗，即使雅妲公主承諾他們有功無過，但又有多少功？犧牲了這麽多兄弟，回去還得面對魯道夫總團長的追責。
　　而雅妲註視後方的島嶼，臉色復雜，每壹位騎士都是維吉瑪的珍貴財產，而由於她的“任性”犧牲掉了太多，
　　她不甘、憤怒，但最終只壹聲嘆息，“以後得安分壹段時間了，那個老家夥絕對不會再無休止地縱容我。”
　　但沒人能料到未來。
　　不久，當他們重新踏上陸地，黑燕鷗島的上空突然升起滾滾黑煙。
　　原本垂頭喪氣的壹群人頓時炸了鍋，心情從谷底直接升到了天上。
　　“那個臭小子居然成功了！”
　　雅妲臉色驚喜，嘴唇微微顫抖，
　　“很好，賈奎斯沒讓我失望！”
　　她又回身看了壹眼疲態盡顯、稀疏了許多的隊伍，沖壹個大胡子中年騎士說，
　　“鮑威爾副團長，現在暫時安全，清點壹遍人數，還剩多少戰士，又犧牲了多少？”
　　“遵命，殿下。”
　　大胡子騎士聞聲站在她的下手，“接下來，念到名字的騎士和士兵出列！”
　　“格列茲。”
　　“到！”
　　“弗格森。”
　　“到！”
　　……
　　“坎貝納爾。”
　　“到！”
　　“維吉。”
　　“……”
　　“殿下，”片刻後，中年騎士面色沈重地說，“您手下還剩二十二名士兵可堪壹戰。犧牲了……十壹位白薔薇騎士，十四位維吉瑪步兵團的士兵，壹共二十五人。”
　　雅妲深吸了壹口氣，輕點螓首，打算說點話勉勵生者告慰亡者，
　　壹旁的光頭獵魔人卻突然打斷了她，
　　“鮑威爾團長，妳是不是少數了壹個人？”粗壯的手臂指向了眾人最後的角落，“那裏不還有壹位，我註意到他從頭到尾沒張過嘴。”
　　壹瞬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轉了過去。
　　就在隊伍的最後面，壹位身材瘦削的騎士被孤立了出來。
　　“團長，我從沒見過這位同僚。”
　　壹名騎士狐疑地盯著那位，語氣不確定地說，
　　“我認識市區裏所有騎士，但對這位騎士完全沒印象。”
　　“難道妳是今年剛加入維吉瑪步兵團的新兵？”
　　團隊裏幾個聲音開始響應這個說法。
　　“士兵，把頭擡高點！”大胡子目光炯炯走到他面前，“報出妳的姓名、年齡、軍隊編號。”
　　瘦削的男人聞言靦腆地揚起了頭。
　　他看起來非常年輕，不到二十歲，五官極其平凡、小鼻子小眼，屬於那種放到人堆裏，壹不註意，就會被徹底忽略的長相。
　　他嘴唇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
　　而中年騎士看清他的臉，不禁眉頭緊鎖，語氣變得憤怒。“我對大多數新兵都有印象，可沒見過妳！”
　　“快說，妳究竟是什麽家夥？！”
　　眾人豁然壹驚，戰鬥都結束了才發現隊伍裏居然混進了壹個來歷不明的人，簡直是奇恥大辱。
　　更有人產生了懷疑，
　　“之前我們明明在墮落半魚人睡眠時間架船駛往黑燕鷗島，卻遭到包圍，是妳提前向它們通風報信？！”
　　“鏘——”壹堆騎士朝著他面色不善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羅伊卻很疑惑，觀測中這家夥壹切正常，沒有絲毫墮落的跡象……而且作為壹個人，他又如何跟半魚人交流？
　　他是內奸似乎說不過去。
　　眾目睽睽之下，那人默不作聲地攤開雙手、神色坦然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接著目光轉向正在觀測的年輕獵魔人，沖他勾了勾手指——
　　“嘎啦嘰哇……”
　　壹瞬間，士兵、獵魔人、雅妲公主都驚呆了！
　　人類為啥會發出這種怪聲怪氣的腔調，就像壹個——壹個半魚人？
　　始作俑者趁著眾人發楞的時間，拔腿便跑，沖向湖區的沼澤地。
　　“混蛋，抓住他！”
　　“他是內奸、叛徒！”
　　壹群人瘋狂地追了過去，然而怪人跑的不是壹般快，身形如電地幾個呼吸，就將追擊者拉下了很遠。
　　而且距離還在迅速擴大，除了兩名獵魔人，沒誰能跟上他的步伐。
　　“這家夥是人嗎？跑的比馬還快吧。”
　　“別追了，小心有詐！全部回去保護雅妲公主吧，妳、還有妳，跟我追！”
　　……
　　怪人的腳程太快，獵魔人追著他，徑直沖入了維吉瑪湖區寬廣無垠的沼澤腹地。
　　毫無征兆。
　　四周忽然湧起壹場大霧，短短片刻能見度變得極低，而霧氣之中的羅伊壹下子與雷索失去了聯系。
　　他謹慎套了個昆恩法印，壹手弩，壹手劍，暗金的瞳孔四處遊蕩。
　　不遠處濃霧裏忽而閃過壹道身影——那位之前逃竄的騎士！
　　羅伊跟了上去！
　　激烈的追逐，五分鐘後。
　　冒牌騎士帶著他壹路沖到維吉瑪湖東岸，壹直沖進湖水之中，驀地停下腳步，朝著清澈的湖水極為虔誠地鞠了壹躬。
　　而羅伊面前壹陣光影變幻，剎那間，穿著鎖子甲的瘦削男人神異至極地消失不見，再次出現在眼前的是壹位披著紅褐色破鬥篷，身材矮小的半魚人。
　　他微微佝僂著身體，鯰魚嘴邊上生長著兩根又長又白的胡須，圓鼓鼓的眼珠子上眼皮都是白色的，頗有種慈眉善目的感覺。
　　而那深邃的眸子裏，毫無壹絲墮落半魚人的戾氣，而是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奇客
　　年齡：89
　　性別：雄
　　身份：
　　半魚人隱士（他是半魚人中傳奇，已經在維吉瑪湖隱居了數十年，見證了維吉瑪湖區半魚人族群的輝煌和墮落。）
　　湖中女神的信徒（它虔誠地信奉著維吉瑪湖的女神，因為湖中女神的恩賜，它掌握了部分施法能力）
　　生命：80
　　魔力：120
　　屬性：
　　力量：6
　　敏捷：8
　　體質：8
　　感知：6
　　意誌：9
　　魅力：8
　　精神12
　　技能：
　　鼓浪術Lv5：初級水元素魔法，消耗少量魔力，操控湖中的水流。
　　水箭術Lv6：簡單的手勢、咒語之後，召喚壹枚水元素之箭攻擊敵人。
　　精神鏈接（被動固化）：這是壹種獨特的天賦能力，它能用心靈與大部分智慧生物交流。
　　……
　　墮落半魚人、半魚人、黑燕鷗島上的祭壇、湖中女神……
　　無數念頭在獵魔人腦海中交織，他豁然明悟過來——
　　“妳沒有墮落……正常的半魚人？”
　　半魚人黏糊糊的指蹼合在胸前，朝他行了壹禮。
　　“嘎魯……屋裏哇……恰可”（不要緊張，奇客沒有惡意。）
　　羅伊百分百確定自己從沒學過半魚人的語言，它嘴裏吐出的每壹個詞都非常陌生，卻又意外地能理解意思。
　　這大概是精神鏈接的效果。
　　“奇客閣下，妳必須給我壹個解釋——”年輕的獵魔人收回武器，“為什麽會混進騎士的隊伍裏，把我引過來？”
　　奇客捋了捋兩根白色的胡須，
　　（早在半個月前，我就得到了女神的啟示，會有隊伍來討伐墮落者，我混進妳們的隊伍是為了幫忙。）
　　（不然黑燕鷗島上那會兒，除了妳跟光頭的獵魔人，別的人都會被轉化……）
　　羅伊頷首，又問，
　　“女神？是妳信奉的神靈？”
　　（湖中女神）
　　年輕的獵魔人心頭大定，“妳的意思是，維吉瑪湖中除了祭壇供奉的邪物，還存另壹位主人，湖中女神？”
　　半魚人點頭，
　　（我的同胞們原本都信奉高貴女士薇薇安。）
　　“可是我明明記得湖中女神居住在陶森特的賽拉維湖裏？”
　　魚人隱士忽然瞇起眼睛，沖著空氣揮了揮右手蹼，細長的胡須顫抖顯得有些激動，
　　（女神誕生於水，她有很多姐妹，湖水蕩漾的地方就有女神的光輝閃爍。）
　　“這麽說維吉瑪湖原本是女神的領地，”羅伊眼中射出壹縷精光，“後來被祭壇裏的生物侵占了去？”
　　半魚人突然激動無比地揮動雙蹼，
　　（邪惡生物不禁搶走了女神的領地，還蠱惑了我的同胞，滅亡了我的族群，現在正常的半魚人只剩下不到十只！）
　　“原來如此，亡族之仇……那麽妳這次找我過來，是有辦法對付它？”
　　“烏魯！”
　　“可為什麽是我，壹個蝮蛇學派的無名小卒？雷索的身手遠遠超過我，雅妲殿下的所掌握的勢力也不是我能及。”
　　半魚人臉色鄭重地看向他。
　　（妳沒有出現在女神的啟示中，妳是個闖入討伐隊的異數。壹開始我只是出於好奇，偷偷跟進黑燕鷗島，想看看妳們能做到哪壹步。）
　　（但後來我得到了女神的指示，隊伍中存在壹個特殊的人——）
　　半魚人雙手合攏在胸前，看著年輕的獵魔人眼含認同，
　　（妳，蝮蛇學派獵魔人，羅伊，在最近壹年的經歷，滿足了壹系列苛刻的條件。）
　　半魚人隱士胡蘿蔔般粗短的指蹼往清澈的湖水中壹指，
　　（去吧，女神正在湖水中等候著妳，祂會親自告訴妳剩下的壹切……這既是恩賜，也是考驗，全憑妳自己把握……）
　　說完，半魚人奇客揮蹼作別，就壹個跟頭栽入維吉瑪湖，消失無蹤。
　　羅伊臉上閃過壹絲猶豫。
　　“難道——”
　　他對接下來的事情有了猜測，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這樣壹個機會，於是穩步朝著湖水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