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他註視之地

　　吳妄現在有點後悔。
　　他為啥之前壹時‘心軟’，把天地大劫透露給了雲中君？
　　本來他都計算好了，這次出遊，先到人域激活火之大道，給火翎大姐天道認可，暗中讓人域停下編造神話的工程。
　　然後轉路來昆侖之墟，若是那些舊神守規矩，且自身真的是在守護大荒，那他就給舊神壹點好處，算是周天大陣的回禮；
　　若是那些舊神不守規矩，還是被自私貪婪驅動，對天道起了覬覦之心，那就用輪回大道廢了他們。
　　沒想到，舊神們不負吳望，真的要對他動手。
　　因顧念西王母的感受，吳妄只是將那些舊神的轉世嬰靈封印，且這般封印除非天道崩碎，只能等萬年之後自行解封。
　　反正這天地再有不到兩千年大概率就要嗝屁，萬年對於眾神而言看似不遠，實際上遙遙無期。
　　這些吳妄早就規劃好了！
　　接下來的壹站就是北野，自己回家省親，跟父親大人喝喝酒，看壹看族內剛長成的少女，感受下做天帝的快樂。
　　甚至，吳妄此前都準備，提前讓泠小嵐與少司命來北野等候，他們修壹間想行宮、避開人前，過半個月或者壹個月的逍遙日子。
　　畢竟後面就要開始入侵天外的第二步。
　　但吳妄沒想到……
　　雲中君知道了大劫的存在後，整個神的精神面貌都煥然壹新。
　　這老哥眼中的光芒無比明亮，看吳妄不悟道、閑下來，就湊到吳妄面前，布置壹圈結界，開始跟吳妄討論有關未來大劫的可能性。
　　於是，東皇出遊成了東皇加班。
　　天空的雲朵上，那如宮殿般的車架角落，熊抱族吳妄自小住著的大帳中，祖母大人的墳頭前，宛若明鏡的湖畔……到處都是雲中君與吳妄敘話的畫面！
　　這讓火翎都忍不住擡手扶額。
　　火翎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神像裏面住著，每天就在大廟之中閑著沒事看那些人域雜書的日子。
　　這莫非就是，芙蓉帳暖度春宵，陛下與臣解戰袍？
　　火翎那英武的臉蛋上泛起了少許紅暈，心底連道罪過。
　　雲中君整個興奮了起來。
　　然後在興奮中，多少有些魔怔了。
　　距離他們定下要走的日子還有三天，吳妄終於忍不住開口：
　　“老哥，老哥！妳看，我最近是不是壓力很大？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正是要享受壹下天倫之樂，讓自己放松放松。”
　　“陛下！”
　　雲中君振振有詞：“這天地都快完蛋了！您還享受天倫之樂呢？咱們現在就該把所有隱患都排查出來！”
　　“不不不，排查隱患救不了天地，”吳妄道，“實際上，天道再發展，也不可能真的掌握所有大道，必然會有遺漏，不然天地就失去了活力。
　　我們身在山中，如何能看到這個山的全貌？”
　　“既然產生問題，必然是有因由。”
　　雲中君定聲說著，但見吳妄表情有點無奈，多少緩了緩語調。
　　他道：“當然，陛下您的思路也是對的，從大道的層面去剖析問題的所在……陛下，不如咱們用兩種思路同時去探討。”
　　“可以，”吳妄笑道，“我來感悟大道，借天道迅速完成超脫，做應對大劫時的壹道保險。”
　　“臣去探究這個天地的問題出在何處，為何此事看來壹切平和、正常，天地本源卻必然會遭受損毀。”
　　雲中君正色道：
　　“天地間沒有什麽解釋不清的隱秘，有的只是我們短淺的目光，以及對大道真意的不明。”
　　“努力！”
　　吳妄拱手道：“拯救這天地的任務，就交給老哥妳了！”
　　“臣定全力以赴，不負陛下信任！”
　　“去吧！”
　　“陛下咱們再商量下，如何排查能威脅到天地本源的隱患！”
　　吳妄額頭頓時被黑線吞沒。
　　雲中君哈哈大笑，轉身化作壹縷雲霧迅速飄遠。
　　“這老哥……為何如此興奮？”
　　輕嘆了聲，吳妄坐在自己那用了不知多少張珍貴兇獸皮才搞出來大床邊，仰頭躺了下去。
　　這舒適的柔軟觸感，如此熟悉，也如此溫暖，是人域那些木板床和棉絮墊所不能有的睡感。
　　老爹熊悍不知為何，故意躲開了他的天帝兒子，此刻已去了部族邊界巡查。
　　而隨吳妄而來的那些神明，開始變著法的給熊抱族的族人們賜福，這個給點長壽的秘方，那個灑落點美容的仙光。
　　熊抱族宛若過節了般。
　　這些本該高高在上的神大人，現在卻主動與他們打成壹片。
　　這是什麽？
　　這就是以後吹牛的談資！
　　整個大草原上，熊抱族已是獨壹檔的存在。
　　從這裏走出去的漢子，那都是要在自己腰帶上別上金色綬帶的；
　　他們在市集上歇息喝酒時，隨口就是壹句‘我的神明兄弟如何如何’，能逼瘋那些依靠著烘托神明大人地位從而謀取利益的祭祀！
　　部族安穩了；
　　北野沒什麽威脅了；
　　但自己還是停不下。
　　吳妄枕著自己親手做的枕頭，找了張皮子給自己蓋上，雙手放在身前，靜靜地出神。
　　在北野逗留壹陣，過幾日就要去東野了。
　　昆侖之墟的問題順利解決，應該會讓羲和明白，跟天道對抗只是死路壹條。
　　但事情似乎又有變數。
　　只是這壹兩年的功夫，東野諸神不斷進言之下，羲和原本還算鮮明的立場，也開始有些松動。
　　——羲和此前的態度，壹直都是親向天庭，勸說東野諸神主動獻出大道。
　　可最近，天道監察之下，東野諸神異動頻繁，羲和的態度也變得有些曖昧。
　　此次昆侖之墟的收獲頗大，天道新增八十余條大道，填補了天道在天地間重要道則上的空白。
　　羲和也在天道序列，自然能感受到天道的變化。
　　吳妄其實壹直不理解這些先天神。
　　他們有什麽依憑嗎？
　　又或者，他們真就覺得，依靠東野那壹畝三分地，還有那五十多名先天神，天庭想對他們動手，他們會有什麽活路？
　　吳妄不理解，而且也不覺得有什麽震撼的地方。
　　去壹趟東野就解開這些問題了吧。
　　吳妄撇掉心底的諸多疑惑，心神沈降，眼前仿佛出現了壹團模糊的雲霧，但這雲霧迅速消退，出現了壹幅還算清晰的畫面。
　　那個滿頭烏黑濃密短發的壯漢，正揮舞著鋤頭，在半山坡的田野中用力掘土。
　　這壯漢自然就是楊無敵。
　　此刻，楊無敵處於壹片還算平和的神界，在神界邊緣的村落中定居了壹年多，平日裏沈默寡言，幹農活異常勤快。
　　吳妄就靜靜註視著楊無敵，因天道對天外幹預程度有限，他也只能觀察楊無敵方圓十裏內的‘風景’。
　　很多時候，吳妄都是靜靜觀察著天外。
　　大半心神寄托於天道，憑天道感悟著壹條條大道；小半心神寄托在此處，感受著天外的秩序。
　　楊無敵的潛伏很成功，成功到他完全沒有引起天外神靈的半點註意。
　　這家夥也吃了不少苦頭。
　　為了避免自己有修為之事暴露，幾次面對險境都是咬牙忍耐；
　　為了遮掩自身的特異性，日夜不停地學習天外世界通用的語言，並調整著自己嗓音的語調，不斷給自己暗示他是個從北地外出討生活的普通人族。
　　甚至，他為了能在這個村寨落足，面對那個風韻猶存俏寡婦的主動勾引，咬咬牙……
　　入贅了。
　　雖然楊無敵沒有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楊無敵如今已算是立下了奇功。
　　通過楊無敵在天外的活動，天道初步掌控了天外那有些薄弱且原始的秩序規則；楊無敵印在天外的腳印，都化作了天道打入天外秩序的釘子。
　　接下來，變化會在潛移默化中進行。
　　相對於‘釘子’本身的價值，楊無敵在天外打探的那些簡單情報，反倒不太重要了。
　　吳妄也已明白了天外的生態。
　　整個天外世界的權力分布十分松散。
　　表面上，那裏是燭龍第四神代的延續，實際上燭龍壹心想著如何回返天內，對自己開辟出的天外世界根本沒有半點統治欲。
　　眾神也都是將天外當做積蓄力量的‘中轉站’，所以在大局上保持著平穩，盡量避免發生沖突。
　　名望較高的水神、風神、武神、陰火之神等，均勻分散在天外各處，經常出面調和其他神靈的沖突。
　　每個神靈都開辟了自己的神界。
　　這神界與帝下之都的神界類似，卻比帝下之都的神界大了許多。
　　雖沒有繁衍大道，大部分的神靈卻都在盡可能地促使生靈繁衍，而後在生靈身上汲取信念之力，轉化為自身神力。
　　天外這些神靈，曾經就敗在了沒有重視生靈之力，如今似乎是汲取教訓了。
　　讓吳妄最初感覺有些不理解的，是在天外有許多神界，完全就是人域的翻版；甚至，天外開了靈智的生靈中，人族占了八成。
　　而吳妄在天外，借著楊無敵的耳朵，聽到了壹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妖。
　　在這些神界之中，修士們能不斷向前修行，修行沒有任何限制。
　　大部分的神界都奉行‘強者為尊’的規則，修士們維護秩序大多是靠壹些松散的組織，也沒什麽強大的約束力，邪修和魔修真的會肆意殺人。
　　這些神界內的修士修行到了類似於人域仙人境的程度，就能得到壹定的封賞。
　　【天外的先天神在通過燧人氏留下的修行法蓄養仙兵。】
　　上次，吳妄與雲中君通過夢境，窺見了天外世界的壹隅，看到了那個暴虐的烏雲之神，也隔著神界的結界，看到了壹方修士的樂土。
　　這兩種情形，在天外比比皆是。
　　神界之間互不幹擾，這似乎是天外秩序中的鐵律。
　　‘天外與天內是什麽關系？’
　　註視著在那幹農活的楊無敵，吳妄心底不由展開了遐想，眼底劃過幾分愜意之感。
　　若是沒有後面的那場災禍，等天地穩固、天道可持續發展了，去找個田園之地，每日閑散著，擁著佳人入眠、生養幾個子嗣，也是壹份難得的閑情逸致。
　　然後，等自己活的膩歪了，等她們都經受不住歲月逐壹逝去了，就告別這個天地，尋找回返藍星的路途，再去看壹眼自己的星球。
　　多好……
　　吳妄閉上雙眼，伴著帳外傳來的笑聲，靜靜地入了神。
　　這般感悟大道、觀察天外，也就當是入睡壹陣了。
　　……
　　三日後。
　　“首領還沒回來嗎？”
　　“天帝陛下都要離開了，首領還不回來與陛下見個面嗎？”
　　“這咋辦啊？”
　　“首領這是怕見到了少主，讓少主尷尬。”
　　大帳中，幾名熊抱族的老將軍穿著華美的皮襖，幾位年老的祭祀大人披著潔凈的白袍，大多愁眉不展地商量著。
　　熊悍拒絕回返族地，這其實是於禮不合的。
　　帳門突然掀開，吳妄低頭入內，這群老人連忙起身撫胸躬身行禮，口中呼喚著天帝陛下。
　　吳妄笑著點頭，道：“各位不必多想，我已經與父親見過面了，車架已在天上準備，我來跟各位告別壹聲。”
　　“陛下您客氣了。”
　　“陛下，我們去送您！”
　　“不用，我都是用飛的，”吳妄笑道，“還有什麽願望嗎？可以隨便說出來，合理的我都能幫部族實現。”
　　幾位祭祀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已經有老將軍開口：
　　“嗨！部族現在啥也不缺，有您在天上庇護著我們，風調雨順、糧食富裕，我們都沒啥願望了，您放心就好。”
　　在天上庇護……
　　吳妄有點無力吐槽，但還是保持著溫和的微笑，對眾人溫聲說了幾句勉勵的話語。
　　做天帝久了，這般場面話還真是越說越正經了。
　　少頃，吳妄出了這大帳，對周圍聚過來的部族男女含笑揮手。
　　點壹朵白雲，伴壹陣清風，吳妄在眾人的註視下緩緩升空，朝著空中那宛若長龍般的隊伍趕去。
　　天地間響起了悠揚的號角。
　　大批巨狼騎在草原上奔馳著，熊抱族的男兒們發出陣陣呼嘯。
　　族地各處，人們撫胸行禮，又都忍不住擡頭看向天空，姿勢多少有些滑稽，但目光卻無比炙熱。
　　吳妄眺望著眼前這片大地，心底莫名有些空落。
　　這大概是壹種離鄉的愁緒。
　　再像這般回來住壹段時日的機會，應當不多了吧。
　　還有太多大道等著他去收服、領悟，還有太多應對大劫的後手要提前備好，天外的計劃在東野之事後，也必須向前推動，天道做的準備已經足夠充分了。
　　回得車架，雷聲開雲路，壹行朝東南方向‘緩慢’地前飛。
　　草原各處都是跪伏的身影，壹縷縷念力環繞在車架附近。
　　車架中，眾神行禮後便各自閉目養神，壹如他們此前常做的那般。
　　吳妄坐在書案之後，開始批閱最近積壓的奏章。
　　雲中君倒是難得沒有過來與吳妄討論，這家夥竟準備了壹只枕頭，縮在角落中酣睡。
　　這可不是偷懶，這是在睡夢中感悟大道，通過睡夢大道的特殊神通，拉伸自身對歲月的感知，睡壹天相當於思考百年。
　　這老哥開始動真格了。
　　吳妄心底暗笑，道了聲加油，繼續處理著手中的天庭正事。
　　突然……
　　當！
　　急促的聲響在吳妄心底作響。
　　吳妄眉頭壹皺，閉上雙眼，元神已窺見了壹幅畫卷。
　　那是在濃煙滾滾的火山口，壹縷灰色的氣息伴著濃煙飛出，宛若壹片羽毛，在天地雲霧中飄飄蕩蕩，最後化作壹名七八歲女孩的身影，昏倒在了壹片山林中。
　　小精衛？
　　恰好有位女獵戶扛著壹頭虎豹路過，低頭探了下女孩的鼻息，解開壹件外套給女孩披上，抱著女孩朝著山下急忙沖去。
　　那女獵戶有著壹雙尖尖的耳朵，氣息與青丘國之人相近，但又有人族血脈。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鐘，她怎麽了？”吳妄有些緊張地問著。
　　“主人。”
　　鐘靈似乎開始喜歡保持少女的形象，此刻又是那靈巧少女的模樣，直接出現在吳妄元神面前，解釋道：
　　“這是三年後將會出現的情形，精衛大人的壹縷魂魄會趁火山活躍的時機脫困，尋找幫助蒼雪大人逃脫的辦法。
　　這壹縷魂魄承載不了多少記憶，精衛大人有可能會迷失，我們是否作出應對，阻止精衛大人這壹冒險的舉動？”
　　吳妄思索了壹陣，問：“推演下，天道第二顆種子播撒在剛才那女獵戶身旁，會有哪般風險？”
　　“主人，沒有風險，女獵戶也是我到時候安排的，”鐘靈道，“我自然不可能讓精衛大人有任何風險，哪怕只是精衛大人的壹縷魂魄。”
　　“那，我跟精衛掉河裏，妳會救誰？”
　　少女鐘靈眨了下眼，腦袋慢慢歪了下去，小嘴壹張，冒出了壹個簡單的音符：“哈？”
　　“錯付了，終究是錯付了。”
　　“主人……嚶。”
　　“算了，”吳妄滿臉惋惜地搖搖頭，“現在就幫我在女獵戶身旁安排個化身，我自東野回天庭後，立刻用化身降臨天外。
　　精衛想做什麽，在不影響大局的前提下，就讓她做吧。
　　我用化身守著她就可。”
　　“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