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世為人

　　秋風颯颯！
　　離大堂越近，王沖心中便越是緊張，大抵越是失去過的人，才越知道珍貴。
　　前壹世的自己，渾渾噩噩，對什麽事情都不關心，對什麽事情都不上心。很難想像，僅僅只是前去吃個飯，居然就會讓自己感到緊張。
　　“這應該就是近鄉情怯吧。”
　　王沖心中暗暗道。擡起頭，兩扇獅首的大門屹立，前面就是家裏吃飯的大堂了。
　　王家並不是什麽王侯大家，沒有那麽森嚴的法度，但卻也是將相之家，娘親雖然沒有立下那麽多的條條框框，但大家族的規則還是有的。
　　家中子女眾多，不論是誰，包括父親在內，只要還在京城，每周就必須有壹次聚餐。所有人聚在壹起，圍著壹張大桌子，開開心心的吃飯。
　　這是王沖禁足之後的最後壹天，也是七天以來，也是家裏的第壹次聚餐。不過王沖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沒有意外的話，這個時候，父親已經從外面回來了。父親因為官職的原因，每天早出晚歸，就算是自己這個兒子，也不是想見他，就能立即見到的。
　　而等那件事情發生之後，父親很快會離開京城，返回軍營駐地。以後恐怕至少半年多的時間自己都見不到他。
　　如果想要阻止那件事情，改變家族的命運，這次家裏的聚餐就是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不過，父親會相信自己嗎？
　　王沖想起自己，頓時沈默了。
　　種花得花，種豆得豆，前壹世，他自認是所謂的穿越者，玩世不恭，遊戲人生，做了太多的荒唐事。
　　在最開始的那段日子，他想著在這個世界遊俠任性，在外面天天夜宿，結交了大量的狐朋狗友。
　　小妹說的那個“馬周”就是其中的壹個。
　　前壹世的王沖，性格直來直去，沒那麽多花花腸子。總想著大家是朋友，坦承相交。哪裏想得到，這些和自己壹樣的二世祖心思那麽深，表面上和妳稱兄道弟，背後插妳壹刀。
　　這些家夥打著自己的旗號，在外面胡作非為。甚至最後鬧出了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的事情。
　　別的事情也就算了，但是“強搶民女”實在是太過份。連領兵在外，對自己壹向很少管束的父親都看不下去了，知道這件事情後勃然大怒，連夜從駐地趕來回來。
　　王沖也因此被關了七天的禁閉。
　　在這件事情上，父親對自己是徹底的失望了。當初自己穿越之後，雖然很長壹段時間叛逆反常，凈幹出些出格的行徑，但還沒有墮落到這種地步。
　　但是強搶民女……
　　這已經挑戰到了父親的底限，從此以後，父親對自己也就徹底的放棄了，不再理會。
　　王沖也是在這件事情之後很久才知道了。被馬周那些混蛋打著自己的旗號陰了壹把，王沖也是郁悶的不行。
　　但是這些事情沒法去說，如果不是自己識人不明，又怎麽可能被人陰上壹把。以父親、母親此時此刻的心情，無論自己說什麽，恐怕都是不會去聽的話。
　　壹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又能幹出什麽，說出什麽正經的東西呢？
　　想到這裏，王沖心中苦澀無比，自己種下的苦果還得自己吞下啊！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這麽混蛋下去了。無論如何，都必須改變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印象。”
　　王沖心知肚明，要想改變父母心中的成見，這次的家族聚餐就是最後的機會。無論如何，壹定要讓他們明白，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了。
　　要慢慢贏回他們對自己這個孩兒的信心。
　　王沖深吸了壹口氣，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少爺！”
　　獅首的大門緊閉，看到王沖走過來，大門口的兩名健碩的勁裝護衛立即躬下腰身，低頭行禮。
　　這兩人虎背熊背，站在那裏仿佛門神鐵塔壹樣，壹看就知道是戰場上的勁卒。
　　“辛苦妳們了。”
　　王沖在兩人身旁停了壹下，誠懇道。
　　他認得這兩名護衛，他們是父親王嚴從軍營裏面挑選出來，留在府邸的。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前壹世的時候，王沖根本就沒關心過這些護衛叫什麽。直到家中發生大變，所有的護衛、家丁都散了，只有這兩名護衛，帶著其他幾名家丁不離不棄，壹直緊緊相隨。
　　直到那壹場大亂潮來臨，這兩名護衛也像其他成千上萬的人壹樣死在了裏面，臨死都在盡忠職守。
　　那個時候，王沖才深深的記住了他們的名字，壹個叫做申海，壹個叫孟隆，是府中最忠實的護衛。
　　“少爺？”
　　兩名護衛盯著王沖，眼中大為驚異。這位少爺以前的時候，從來都是眼高與頂，桀驁不馴，根本不與他們這些護衛說話。
　　這次居然會主動跟他們打招呼，這還是生平頭壹次啊！
　　兩個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奇！
　　王沖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笑了笑，也沒有解釋。冰凍三尺非壹日之寒，自己以往的形象太差了，想要壹朝壹夕之間改變是很難的。
　　不過，邁出了第壹步，就會有第二步，遲早有壹天，他們會發現自己確實變了。
　　兩只手按在獅首門環上，王沖大力壹推，走了進去。大門吱啞聲，在大堂房間裏非常的響亮。
　　“好香！”
　　王沖走進去，還沒看清楚，鼻中就聞到了壹股濃濃的，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香味。巨大的房子裏，壹張可供十幾個人吃的大桌子擺著，上面擺滿了二十多個豐盛的菜肴。
　　“好久沒吃到這麽豐盛的飯菜了。”
　　被這股香味壹勾，王沖也感到腹中饑餓了。仔細回響，自己禁閉七天，飯菜可是壹直清淡的很，哪裏有這麽豐盛。
　　不過，雖然菜肴豐盛，但大堂裏的氣氛卻不是很對。
　　王沖心中微驚，擡頭掃了壹眼，立即看到那張大大的長桌子旁邊，坐著的父親、母親，兩個人面沈如水，誰也沒看自己。
　　飯桌上雖然香氣盈動，但兩個人誰也沒有動。只有旁邊的大胃王小妹，埋頭在桌邊，壹只手拿筷子，壹只手端著碗，張開嘴巴使勁狂吃，只看到那兩只沖天羊角辮在桌子旁邊顫動，只見辮子不見人。
　　王家小妹生平兩大嗜好，壹個是好吃，壹個是貪玩。
　　王沖第壹次見到她吃飯，也差點被她嚇死。這哪裏還是壹個小女孩，分明是壹頭饑餓的巨獸。
　　不過想想她的驚人力氣，王沖後來也就釋然了。
　　在家族裏，只有小妹壹個人是可以不按飯點吃飯的。不過，以往小妹吃飯的時候，飯碗都是吃得叮叮鐺鐺作響，但這壹次，只看到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但沒有壹點聲音傳出，分明是知道氣氛不對。
　　整個大堂裏，死壹般的沈寂。
　　“妳！死！定！了！”
　　小妹端著飯碗，壹邊得意洋洋的狂吃海吃，壹邊遠遠的丟過來壹個同情的眼神。她已經可以看到自家小哥悲慘的命運了。
　　小女孩雖然單純，但卻也因此特別記仇，她可沒忘記自家小哥之前騙她的事！
　　王沖沒空理會自家惹得人牙癢癢的小妹。他心知肚明，父親、母親雖然放了自己出來，但這件事情還根本沒有過去。
　　“爹，娘！”
　　王沖沒有像往常壹樣，壹聲不吭坐到餐桌旁，直接像駝鳥壹樣埋頭吃餒，而是繞了個圈，繞過吃飯的桌子，在自己父親、母親身側停了下來。
　　壹旁的小妹看著王沖的舉動，嘴巴都張大了。
　　自己這小哥這是在幹什麽？不知道爹爹、娘親正在怒火上嗎？這個時候走過去，這不是找死嗎？
　　但是更令王家小妹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這次的事情，我知道錯了。以後，我就會和以前的那些人壹刀兩斷，不會再和他們往來了。”
　　王沖低著頭道。
　　“啪噠！”
　　王家小妹舉著筷子，看著自家壹臉認真的小哥，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這是怎麽回事，自家小哥居然會主動認錯了。
　　她沒聽錯吧？
　　趕緊擦了擦眼睛，王家小妹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聽錯。
　　大堂裏，壓抑、沈重、凝固的像石頭壹樣的氣氛突然松動了壹下。餐桌上的主位上，壹個穿著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羅衫，梳著雲鬢，看起來端莊、典雅的中年美婦人臉上動了壹下，眼中閃過壹抹驚詫到極點的神色。
　　這孩子，居然會主動認錯了？
　　趙淑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了這些事，她已經說過他多少遍了，但是他卻完全聽不進去，關禁閉，杖打也完全不在乎。
　　有時候，趙淑華都覺得自己這個母親的極其失敗，這讓私底下她感覺非常的沮喪，只是在子女面前從不表現而已。
　　但是這壹次，他居然會主動道歉認錯了。難道這孩子真的變了？
　　這壹剎那，趙淑華心中有些失態了。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真的變了，但又怕這是自己的壹廂情願。畢竟，他以前的表現實在太差了。
　　“妳這個逆子！妳還知道錯了嗎？”
　　壹聲冰冷的聲音，卻是王沖的父親王嚴在旁邊說話了。王沖的父親面相威嚴，目光如炬，端坐那裏，有如槍紮壹樣，給人壹種強大的壓迫感。
　　《禮記》中說“父慈子孝”，但王沖卻感覺到相當大的壓力。而王沖心知肚明，這其實還是父親收斂了壹身氣息的結果。
　　“妳這是什麽話，難道沖兒就不能浪子回頭嗎？妳不是也聽到他認錯了嗎？”
　　趙淑華本來還擔心王沖是哄自己開心的，但聽到王父的話，立即就不樂意了。婦人不得幹政，這是朝廷的規矩，趙淑華從來不幹涉王父在政治、軍事上的事。
　　不過，王父經常領軍在外，這個家裏，四個孩子，還有佑大的府邸基本都是王夫人在操持。在教育幾個孩子方面，王夫人趙美人擁有絕對權威。
　　王父雖是戰場上統兵壹方的大戰，在這方面卻也影響不到王夫人。
　　王沖雖然低著頭，但是察言觀色看得清清楚楚，父親王嚴雖然依舊臉色冰冷，正眼都沒瞧自己，但是神色卻微微舒緩，並沒有之前那麽刻板、緊崩了。
　　很顯然，自己的道歉並不是壹點作用都沒用。
　　“父親教訓的是，沖兒以前實在是太頑劣，太糊塗，令父親、母親擔心了。以後，沖兒壹定會改過從新的。”
　　王沖低頭道。
　　壹句話，說得王父、王母同時擡起頭來，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這逆子之前的道歉就算了，但這次被自己訓斥居然沒有頂嘴，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壹次還是偶然，兩次就未必了。難道這逆子真的變了，知道錯了？
　　“沖兒，別聽妳爹的，趕緊坐著。壹家人吃飯的時候，板著個臉像什麽樣。”
　　王母趕緊吩咐道。
　　王沖嗯的應了壹聲，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規規矩矩的，垂眉低目，壹動不動。王父、王母還沒動筷子，王沖便也不動。
　　這翻舉動落在王父、王母眼中，又是驚異不已。
　　“這孩子真的變了。”
　　這個時候最欣慰的莫過於王母趙淑華了。
　　誰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可惜這孩子的表現實在太讓人傷心了。難道自己的祈禱應驗了，這孩子真的懂事了？
　　這壹刻，趙淑華幾乎要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