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間曲，風暴之隙

　　平安坊。
　　此間的戰鬥已幾近到了尾聲，剩余的懸空坊刺客也知道大局已定，多留無益，紛紛撤離此處，而潛入陰影，往遠處去了。
　　皓月當空，如壹輪懸天的大冰輪，投落幽幽的冰華，在這春夜的寒風裏，顯得有些蕭瑟。
　　若有若無的鮮血腥味隨著壹股股白色寒煙，彌漫著，拂移著，令聞見之人禁不住生出惡心之感。
　　墨娘站在深宅的屋檐下，重取了煙絲填入煙鬥，用火折子點燃後，深吸壹口入了五臟六腑，又仰天，從紅唇裏吐出翻滾的煙霧。
　　因為剛剛的戰鬥，她鬢發皆亂，未曾來得及梳理，只是草草地撩撥到耳後，有的還沾染了汗珠。
　　而婀娜身段兒在被些微汗水浸潤的綢衣裏顯得更為貼合，玲瓏娉婷，如春天裏的百花魁首，顯得很有女人味兒，再往下，則是在分岔裙裾間顯出的兩截雪白的長腿，仿似藕段兒或者花莖。
　　墨娘感到很累……
　　但當她側頭看著不遠處的神秘劍客時，卻生出壹股莫名的放松感。
　　白淵正趁著戰鬥間隙在靜靜恢復。
　　如來勁的圓滿，意味著他也進入了八品十星的圓滿層次，換句話說……單論個人能力，他已經算是八品裏最強的那壹批了。
　　而勁力的收獲，讓他能夠承受消耗。
　　原本他只要出手壹兩次就會感到很累，出手三四次會累成狗，但現在……他在這平安坊裏來回掃蕩了壹圈，也只是稍稍有壹點點疲憊罷了。
　　“先生……”墨娘忽地開口了，聲音柔和，和別人說話完全不同。
　　白淵回應道：“怎麽了？”
　　墨娘輕輕嘆息：“小六他被刺客砍中了右臂，中了毒，情況緊迫，只有兩種辦法能救他。
　　第壹，砍了他的手臂，但那樣他很可能無法再練武了，雖說有左手劍之類的法門，但誰也不知道他能否練成……
　　第二，長生樓樓主曾經贈送了我壹枚妖丹，那孩子可以通過吃下妖丹而變強，從而自行排出毒素……
　　可是，這也存在失敗的可能。
　　我讓小六自己選，他選了吃妖丹，因為……他想繼續修煉鬼影劍法，所以不想失去右臂。”
　　妖丹？
　　白淵楞了下，這世界果然什麽東西都有……
　　墨娘早習慣了他的高冷。
　　她自顧自地繼續道：“吞吃妖丹若是失敗了，會死會瘋，但若是成功了……卻依然存在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
　　妾身懇請先生，若小六真的變成不人不鬼的樣子了，請您繼續教導他，而不要嫌棄他。”
　　不人不鬼？
　　白淵略作思索。
　　他可能對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還有些好感……
　　老林是恨念，他閨女是惡鬼，也沒見得有多可怕。
　　雖然很不厚道，但他似乎對吃了妖丹的小六更感興趣？至少好奇這樣的小六會走到哪壹步……
　　“先生……”墨娘自然不知道他所想，見他還在沈默，還以為他想拒絕，便雙膝壹軟向他跪倒下來。
　　白淵壹楞，急忙彎腰攙扶，肌膚相觸之下，隔著綢滑的溫軟之感傳遞而來。
　　墨娘倒是沒什麽反應，他卻有些莫名地臉紅了。
　　不過幸好面具遮住了，墨娘也看不到。
　　“好。”白淵壹邊扶她起來，壹邊淡淡道，“六子即便不人不鬼了，我依然會教導他。”
　　“多謝先生……”墨娘盈盈壹拜。
　　白淵道：“墨幫主，妳不必如此客氣……妳既待我以誠，那客氣反倒是見外了。”
　　墨娘笑道：“從前妾身不知先生的厲害，言語之間頗有幾分肆意。
　　今日先生出手，憑壹己之力輕松逆轉平安坊的敗局，妾身才知曉先生手段。
　　不過，想來先生定是個有許多故事的人，經歷了無數滄桑，無數悲歡離合，所以才戴上面具，想要開始新的生活吧？
　　那麽，先生就在這裏生活吧……無論想待多久都可以……
　　若是想喝酒了，想與人說說故事了，妾身可以陪妳。”
　　之前，她曾經懷疑過先生可能是剛出山的少年郎……
　　但這壹次，她徹底否定了這個看法。
　　先生如此手段，完全超過了少年郎的範疇，他很可能是壹個受盡了傷的浪子。
　　他有傳奇的故事，有輝煌的過去，卻也定是個傷心人可憐人，否則何必四處流浪，何必在異國他鄉的平安坊棲息落腳？
　　先生連境界都不清楚，豈不正是證明了他極可能都不是中土之人……
　　而且……
　　這樣的先生，應該至少三十多歲了吧？
　　比自己大許多呢。
　　皇朝規定男子冠禮，女子及笄後四年，亦即二十二歲時需得婚嫁。
　　三十多歲的先生，本該成家，然後忙碌自己的事業，又為何會漂泊到遠方？
　　猜測的改變，也讓墨娘對白淵的心態發生了些微的改變，從之前有些姐姐般的照顧風格，微調成了妹妹般的依賴風格。
　　白淵聞言則是楞了下，沒能理解墨娘話中的含義。
　　不過喝喝酒，講講故事也還是可以的。
　　“先生？先生？”墨娘看到白淵走神，自是首先覺得他默認了，其次覺得自己的話引起了他對過去的遐思。
　　她透過冰冷的面具，看到那壹雙冰冷的眸子。
　　那眸子裏映著遠方和明月。
　　到底……是多麽感傷的故事呢？
　　“好。”白淵本著少說話的原則，淡淡回了壹個字。
　　而這壹個字，就已經讓墨娘有些欣喜了，頗有幾分得到了千金壹諾的感覺。
　　……
　　就在這時，去往暗室嚴刑拷問的幾名幹部出來了。
　　“啟稟幫主，這幾名刺客實在硬氣，怎麽都不招供……不過屬下倒是察覺了壹些異常……”
　　“說。”墨娘在幫眾面前，恢復了壹幫之主的威嚴冷靜模樣。
　　“這些人的皇朝語並不流利，而且從相貌來看，很可能是西方異域的外族人。”
　　墨娘微微蹙眉，之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讓她心底生出壹種莫名的不安。
　　“繼續拷問！”
　　“是！”那幹部又退下了。
　　……
　　沒多久，又有動靜接連而至。
　　院落深處的地下甬道裏，傳來快速的腳步聲。
　　片刻後，壹個白發老者背著個男孩竟然從中走了出來，他身後緊隨著握劍的壯漢，這壯漢正是墨娘後派過去的老趙。
　　“老莊，怎麽帶小六回來了？”墨娘問。
　　白發老者面露急色道：“幫主……大事不好了，我們……我們……”
　　“慢慢說。”
　　白發老者舒了口氣道：“我帶著二幫主跑到密道盡頭，剛想要去往輔樓，卻發現外面壹片死寂……偌大的輔樓裏安靜極了，竟是壹個人都沒有，我……我覺著此事有詭異，便沒敢出去。”老者神色還有些驚慌，顯然那詭異的氛圍把他給嚇到了。
　　壹旁的老趙道：“長生樓主樓位置隱秘，而輔樓壹向是對外的，其中熱鬧異常，根本不可能無人……除非……”
　　他沒敢說。
　　墨娘道：“不可能！懸空坊就算再如何準備充分，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攻打下長生樓輔樓，這種事……絕不可能！”
　　白發老者和老趙也是面面相覷，雖然他們也不信，但畢竟親眼所見。
　　“小六怎麽樣了？”墨娘關切地走過去，壹探六子的額頭，發現高燒居然退了。
　　再看六子的右臂，發現那墨綠色的血液竟在慢慢變紅，而胳膊裏擴散的墨綠也正在變淡。
　　壹切……似乎是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這個大男孩用自己的意誌克服了妖丹中的隱患，而正在消化其中的力量。
　　“二幫主很快就睡著了，呼吸均勻……”白發老者道。
　　墨娘還要再說什麽，忽地寂靜的夜色裏響起壹聲尖銳的“啾鳴”之聲。
　　緊接著，外面的空中炸開了壹個格外壯闊的煙花，五彩焰光拖著長尾往周邊擴散而去，照耀地這壹片的小幫派、碼頭、高閣壹片通明。
　　墨娘仰頭看著那煙花，神色凝重起來，“帶小六去休息。”
　　“是……幫主……”白發老者看了壹眼那煙花，背著男孩下去了。
　　墨娘走到白淵身側，肅然道：“先生，這是長生樓的求援煙花，煙花會覆蓋大半個北城，而但凡見到此煙花的幫眾都需前去支援。樓中……出事了。
　　我……我需要立刻帶人出發。
　　只是如此壹來，戰爭便算是升級了，先生……先生可以不必卷入……”
　　白淵打斷她的話道：“壹起去。”
　　現在的平安坊，未來的長生樓對他來說都是頗為重要的壹環，並且還會在未來發揮重要作用。
　　首先，沒有平安坊，他在金雀山莊案中根本沒那麽順利，至於攻略林霜那也是極度艱難的。
　　其次，他和墨娘，還有平安坊之間是建立了信任的，而若是換壹個，怕就未必了。
　　再次，他和墨娘，六子也是有些羈絆的。
　　然後，他即將被趕鴨子上架，成為北城尹，然而……他這個北城尹卻是個徹底的傀儡，可若是多壹個地下勢力幫他看著壹切，了解著壹切，那麽他心底也才通徹，也才有底。
　　故而，於情於理，他都要在此時幫壹下，當然……如果對方太強，真的無法幫，那他會帶著墨娘和六子逃跑，逃出城外，再把兩人放在壹個小城鎮裏，算是善始善終，不枉相識壹場。
　　“先生……”墨娘聲音溫柔，“謝謝妳。”
　　白淵淡淡道：“沒什麽。”
　　墨娘柔聲道：“此戰過後，無論先生想要什麽，我平安坊都會全力相助。”
　　白淵下意識道：“多謝墨幫主。”
　　墨娘眼珠靈巧地轉了下，用和他壹樣的動作壹樣地神態淡淡道：“多謝先生。”
　　說完，墨娘又捂嘴笑了起來。
　　白淵楞了楞。
　　而墨娘已是縱身飛起，往外去召集坊中成員了。
　　白淵靜靜站在月下，看起來高冷而鎮定，其實心底挺慌的……
　　萬萬沒想到自己有朝壹日居然會去參加黑社會的深夜PK……
　　不過，這個世界的地下勢力，已經不能用黑社會來形容了吧？
　　他盤膝在屋檐下，閉目感悟。
　　感悟之時，他只覺精力和壹切都在恢復，這是天地精華正在被他攝入體內，這也是他晚上不需要睡覺的主要原因。
　　墨娘這壹去，直接去了半個時辰，而白淵也通過感悟而收獲了1點氣運點，同時恢復了精力。
　　半個時辰後，坊外竟然集結了壹支壹千五六百人人的“大軍”。
　　這壹千五六百人中有不少是其他外圍小幫派，碼頭幫派，坊間的勢力，而平安坊的五六十人在其中不過是很不顯眼的小部分罷了。
　　顯然，這些能派人出來的外圍勢力都是已經擊退刺客了的，由此可見，長生樓並不弱於懸空坊，即便懸空坊有備而來，還只是打的勢均力敵。
　　只不過……也不知主樓和輔樓發生了什麽情況，居然要發射求援信號煙花。
　　這壹千五六百人的“大將”，乃是漕運幫幫主“白鯊”龐泰，這是壹個七品七星的強者，其實力已經等同於哥舒雲、無相等壹眾高級捕頭了，但比之無念、曹沁還差了不少。
　　龐泰身形魁梧，臉龐狠厲，周身披著雪白的鯊魚皮鬥篷，身後別著把大號的鋸齒剪刀，很有些兇煞的意蘊。
　　只是這樣壹個兇神在看到墨娘時，眼中卻是閃過壹抹隱晦的愛慕之色，然後上前道了聲：“見過大小姐。”
　　按輩分，墨娘是小佛爺的表姐，豈不是長生樓的大小姐？
　　只不過，這稱號已經很久沒人叫了。
　　並不是別人不認可，而是平日裏很少有這等大事發生，很少聚在壹起罷了。
　　墨娘點點頭道：“龐幫主帶隊吧。”
　　“好！”龐泰當仁不讓，然後道，“我安排幾人保護大小姐，以免上了戰場，刀劍無眼傷到妳……”
　　說罷，他揚聲道：“水鬼們，出來！”
　　頓時，八名男子縱身而出，他們臉頰上繪著刺青，這表明了他們曾經的囚犯身份，只是此時……他們已經成了刀客。
　　龐泰道：“大小姐，這八人精擅刀陣，便是我壹時都無法攻破，有他們在，必然可保大小姐安全！”
　　墨娘道：“不必了，我有無名先生保護。”
　　無名先生？
　　龐泰側目看去，只見壹個戴著面具的灰衣人正站在墨娘身側。
　　他皺了皺眉，冷哼道：“無名先生？藏頭露尾，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墨娘厲聲道：“先生壹向如此！救援在即，龐幫主到底要做什麽？”
　　龐泰長吐壹口濁氣，垂首壓下瞳中妒色，抱了抱拳，然後走到最前方，揮了揮拳頭道：“出發！支援主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