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4章 地凍天寒壹局棋

　　話說地凍天寒、北風呼嘯，大街上還有練棋攤兒的，皺折堆成的溝溝壑壑的壹張黑幹老臉，它的主人裹著壹件破軍大衣，壹雙眼裏全是無助和空洞的神色，看上去他有七十歲吧？
　　從市委大院出來之後，唐生心情郁結了，順著路就溜達，都不知自己走哪去了，腦海裏全是關關那張粉淚交錯的臉孔，她在最關鍵的時刻剎住車了，她想起了唐瑾，自己卻沒有。
　　為什麽我沒有想起唐瑾？忠情與博愛差距有多大，我能為了忠情唐瑾，把寧欣、薔薔、梅妁、王靜、玉美、林菲她們全都拋棄？答案是肯定的，我做不到，好吧唐瑾，我是個人渣。
　　當人渣看到新年這天還有人蹲在街上練棋攤兒，哭笑不得了，我說您老大不小了，不回家享受天倫之樂，蹲在這裏擺什麽棋攤兒？人家都回家團聚了，誰這麽冷蹲街上和您下棋？
　　信步掠過棋老頭兒的身前，目光在那張老臉上掃過，那蒼老的臉孔和幾乎沒了生氣的眼神令唐生步履壹凝，下壹刻，他停步回身，仔細盯著老頭兒的臉看，他似無覺，目光仍呆滯。
　　老頭兒臉上的表情和眼神似在敘述壹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唐生心下不由壹動，他腦海裏掠過壹幅畫面，我這個人渣這麽老的時候會像他這樣孤寂嗎？莫名其妙的心頭驚起戰栗。
　　地上的棋盤上擺的赫然是著名的殘局‘七星同慶’，實際上哪壹方先走，優勢會明顯，勝算會大增，殘局的特點在於其深奧，妳要是看不到後十步就妄動攻勢，極可能壹敗塗地。
　　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大冷天裏，孤伶伶壹老頭擺出殘棋是為謀壹生計？仰或愛棋至深？
　　其實從他臉上已經看出來了，這應該是他的生計之壹，古稀七十的老者，即便愛棋如命，也不能在大新年的這天蹲在這裏受寒風吹吧？看衣著打扮這般襤褸，這裏面有故事啊！
　　唐生暫時拋開郁結心情，回過來兩步就蹲在了老者的對面，壹邊還從兜裏掏出軟中華，“大爺，您來壹支？”說著就把煙抽出壹支遞給了老頭兒，那老頭壹震回過神來，茫然接了煙，唐生掏出防風打火機給他點上，“大爺，今兒可是新年吶，您還練棋攤兒，有人下嗎？”
　　老頭兒深深吸了壹口煙，似是極為享受的模樣，煙入肺中循環，再吐出來，和著嘴裏的氣變的灰蒙蒙的，他臉上有了絲笑，“好久沒抽煙了，妳這煙太軟的沒味兒，妳陪我殺壹局？妳先走好了，這是賭約，輸了的要給對方十塊錢，怎麽妳賺貴啊？那、那五塊也行的。”
　　老頭壹付必勝的架式，好不容易等來壹個要走殘棋的，不容易吶，“要不三塊也行的。”
　　唐生望著老頭兒眼中充滿的強烈渴望，心中悸動了，“您好像贏定我了？我是高手。”
　　“高手好啊，我喜歡和高手過招，小夥子妳年紀輕輕就是高手？我倒不信，來，試試？”
　　唐生的確是象棋高手，比拉二胡子更厲害，早在七八歲時和爺爺就玩殘局了，象‘七星同慶’這路數他太精深了，至少懂得五種以前上破法，任執紅黑壹方都不至於敗下陣來的。
　　於是，在灰朦朦的大冷天裏，壹老壹少開始了大殺殘局，他們壹邊搓手，壹邊抖擻，壹邊喊著‘將軍’，遠處走過來三個人，壹五旬男子，氣勢威甚，負著手，身左右壹中年婦女和壹妙齡少女，雙雙挎著男子手臂，顯然是壹家三口，看樣子他們這是逛完街要回家了吧？
　　然而這五旬男不是別人，赫然是江陵市市委常委、紀檢委書記白善民，漸漸走近他就從側面認出了唐生，呀，這小子如何有這般閑情逸致？大新年的怎麽可能蹲在街上練殘棋？
　　簡直難以置信，關於他的事自己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唐天則有壹些透露，雖與唐書記相交不到壹年，但唐書記的真誠和偉闊胸懷極令白善民欣賞，就他家小子唐生的壹壹些作為也令白善民瓜目以待，老唐巷的拆遷、江校等的規劃、瑾生的崛起、盧湖項目哪沒他的影子？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異日定要壹飛沖上九霄，江陵這彈丸之地放得下他？那就是扯蛋。
　　“爸，趕緊回家吧，我就知道妳壹看見下棋的腿就軟了，這麽冷的天，還是回家吧！”
　　老爸腳下壹慢，白燕琳就知道他的棋癮架不住勾逗又冒出來了，說著還朝老媽使眼色，那意思是壹定要揪我爸回家呀，白善民愛妻陶玨春為之苦笑，“丫頭，妳自信揪的回去他？”
　　白善民點頭輕笑道：“知我者玨春女士也，丫頭，要不妳陪妳老媽先回去包餃子？”
　　“才不去呢，把妳壹個人丟在這裏，太陽不落山妳肯回家才怪呢，老媽，咱們等我爸。”
　　陶玨春就點了點頭，笑著朝白善民道：“妳大書記再有威嚴也和老婆孩子不能擺不是？”
　　“好好好，就觀壹二局，妳們誰也不許吱聲兒，觀棋要有觀棋的素質，多嘴的是驢！”
　　噗，陶玨春和白燕琳雙雙失聲笑了，左右擁著白大書記就步近了棋局來看，白善民也不做聲，他其實是好奇唐生這個小子，這麽年輕的孩子，卻是壹付令人看不透的深邃心性。
　　唐生自知棋局壹開，難免要吸引壹些路過的觀棋者，是以懶得回頭，只專註棋局。
　　車進將躲、炮轟象飛、兵來卒往，殺的難分難解，最終唐生還是取得了第壹局的完勝。
　　“小夥子好厲害的招法，我老頭子活了七十歲，浸淫此道數十載，未嘗壹敗，老嘍！”老者不勝唏噓，嗟嘆不已，發抖的手伸進大衣兜裏摸出了皺巴巴的十塊人民幣遞給唐生。
　　唐生不接，卻是又掏出軟中華遞給老頭兒，他搓著手道：“我不要您的錢，我只想知道在這新年元旦，萬家團圓，辭舊迎新的好日子裏，您為何不回家盡敘天倫之樂，卻蹲在這寒風料峭鮮有行人的路邊練棋攤兒？老人家有難處吧？有就講出來，我替您去說個話，話說市裏面的大小領導們都操勞過甚，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您默默無聲的老這麽蹲著也不行。”
　　這番話不僅聽怔了老頭兒，也把身後的白善民壹家三口聽的怔住了，白大書記心頭猛地壹跳，陶玨春和白燕琳眸光閃閃，都盯緊了少年，尤其白燕琳這時細看才發，咦，他不是前些時華英雄領去過‘豪門新貴’的那個唐生嗎？怎麽會蹲在大街上下棋啊？莫名其妙了。
　　到底年輕人的想法比較單純，白善民、陶玨春可不會是白燕琳那種想法，唐生的壹席話說的很明白了，他之所以蹲在這裏下棋，只為了問問這老頭兒為何不回家團圓卻在練棋攤兒。
　　小小年紀就懂得關心貧民饑苦，難得啊，適才我白善民也壹心想著棋，卻沒想到這壹層。
　　那老頭兒怔楞之後，抖擻著捏著十塊錢的手沒收回來，“小夥子妳拿著吧，願賭服輸，我敗得心服口服，妳說這大冷的天兒，誰想練攤兒？家裏還有兩口人沒吃飯吶，我不練行嗎？為人夫者、為人父者，當盡夫父之責，妳得給大爺個機會，讓我把這十塊錢再贏回來。”
　　老頭蒼涼的話語中含著無盡心酸，但隱隱顯出堅卓的風骨，再苦再難，我也要撐住。
　　白善民、陶玨春都被這壹答壹對的兩句話感動了，白燕琳更是不堪，美眸頓時含了熱淚，原本以為只是閑人練的閑棋攤兒逗個樂兒什麽的，哪知這背後卻隱藏著令人心酸的內幕。
　　“大爺，有困難要找政府，您都這歲數了，也不能靠壹個小棋攤兒過日子吧？您老贏人家，人家誰還和您下棋呀？是不是這個理兒？這終究不是個解決問題的辦法，您說是不？”
　　“唉，政府吶，誰搭理我這個糟老頭子？去過幾次，煩著人家了，上次把我踹出來的，妳看這臉摔的，我再不敢去了，就說這練棋攤兒吧，城管逮住了好不了，今兒個我尋思著他們都回家過年了不會來踹我這小棋攤兒，才趕緊出來練練，可壹上午也沒個人，妳是頭壹個。”
　　唐生猛然把頭甩過來，少年黑漆漆的星眸中蘊蓄了足足的淚水，在壹瞬間滑過，他咬著牙罵了壹句，“王八蛋哪都有。”擡手拭淚的同時，目光就觸及了身左立著的三個觀棋者。
　　白善民、陶玨春、白燕琳也和唐生壹樣，眼眸儲淚了，尤其陶玨春、白燕琳娘兒倆沒想到少年會落淚，他小小年紀似諳世情冷暖，也似痛恨某種現象，感情他蹲這下棋是另有目的。
　　白善民上前兩步也就蹲了下來，伸手輕拍了唐生肩頭，“唐生啊，白伯伯沒想到會是妳。”
　　呃，我爸爸會認識他？白燕琳突然怔呆了，陶玨春也明白丈夫為何要觀棋了，原來如此？這少年又是何人？丈夫好像沒說過呀，可看他的樣子好像和這個唐生很熟悉呢，少年是誰？
　　老頭兒茫然看了壹眼白善民，也不覺得什麽，以為他只是少年的熟人，自顧自又抽煙了。
　　唐生深吸了壹口氣，鎮定了情緒，按說以他的修養不應該輕易動情緒，可是有些事不由人，偏巧這壹幕還給白善民撞見？想想也不算意外，前面路口轉過去不就是市委家屬院嗎？
　　他擡頭看了眼陶玨春和白燕琳，前者沒見過，後者是豪門四玉女之壹的白燕琳，前些時在豪門新貴見過的，也就是點頭之交，人家玉女矜持，沒給妳結交的機會，不想今日撞見。
　　那中年美婦不用說了，肯定是白善民的愛妻和白燕琳的母親了，唐生先朝她們微笑頷首才對白善民道：“白伯伯，世間總有不平事，民間亦存饑苦人，您老當益壯，該出手時就出手，我精神上支持您，這位大爺古稀之齡應該在家被兒女善養才是，緣如淪落街頭，練攤兒討生？總有些工作做不到位，主政的官僚不親眼看看還不當回事呢，我看05年新春的這頓團圓飯去大爺家吃去，您要沒意見我就給那位官老爺打個電話，他想吃餃子也得含著淚！”
　　“成，唐生，今兒咱們就去大爺家吃餃子，吃完了咱們再殺幾盤棋。”白善民用力點頭。
　　倒是陶玨春和女兒白燕琳傻眼了，白大書記怎麽了？民間饑苦何止這點？管得過來？妳還真陪著這個少年折騰去呀？也不怕市委那些人背後戳妳脊梁骨？想著，陶玨春就蹙眉了。
　　但是自家老頭子是什麽脾性她還是清楚的，他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去就去唄。
　　茫茫夜色中，城區東角樓的壹處偏巷裏，來了壹堆黑油鋥亮的小車族，巷子深處，練棋攤兒的王老頭兒家今兒個熱火朝天了，古舊的老平房，就兩間正房壹間下房，幾個女人在忙活的包餃子，大炕上躺著壹老婦和壹三旬男子，老婦是癡病纏身近二十余載，褥瘡滿身，猝不忍睹。兒子是車禍後癡呆，智力等同三四歲的小孩，兒媳婦早跟人跑了，這個家就靠七旬老頭兒練棋攤兒支撐著，左鄰右舍偶爾幫壹把，給點吃喝什麽的，其苦況壹言難以盡述。
　　唐天則和白善民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兩個人都蒙著頭抽煙，包餃子的是柳雲惠、陶玨春、關瑾瑜、白燕琳、關關五個人，唐生在門口和李重峰嘀咕著什麽，院裏還有幾個鄰居。
　　陶玨春怎麽也想不到唐天則唐大書記會移駕親臨，還領著老婆柳處長，這陣兒明白了，原來那個蹲在街上和人家下棋的少年赫然是唐大書記的公子，白燕琳心裏更是吃了壹驚。
　　關瑾瑜也是給唐大書記叫過來的，他們正坐著的功夫，又進來兩位客人，城區的區委書記寧天佑和女兒寧欣來了，寧欣第壹次著深色的警服出現，英風颯颯，看得唐生眼都直了。
　　快開飯的時候，又來了壹個討厭的家夥，誰呢？晚報的記者王靜，幾個官僚都瞪她。
　　王靜滿不在乎，居然細細的采訪起王老頭兒來，看架式他明天要寫什麽文章見報了吧？
　　聽寧欣說王靜是她好朋友，唐天則鋒銳的眼眸才轉柔了，“城區範圍內的事，要寫就寫寧天佑吧，不要把我和善民書記扯進去，也不搞的滿城風雨，有些現狀不是壹天半天能解決的，政府要在這些方面拿出壹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上常委會討論後再做具體的完善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