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長溝流月去無聲

　　妖冶動人的高挑女子在紅磚房之中，思索著那個人的去向。
　　而那個人卻在紅磚房對面山林旁的溪水間，脫了鞋，將雙腳泡在溪水中，感受清澈的冷冽。
　　山女看著公子壹副安然之色，心中思索著前前後後的事，遲疑著想要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
　　這時壹陣山風吹來，夾雜著清新的雨後泥土氣息，擡頭望去，又見對面山坡上的松林在風中如濤似浪匍匐不定，霧氣生於其間，卷起漫天枯黃樹葉，飛過半山去到遠空，然後漸漸的不見了。
　　顧青山擡頭望著這壹幕，似乎想起了久遠的記憶，壹時並未說話。
　　量劫漸漸迫近，他心中已經有所感應。
　　此刻，從修道以來的所有時光歲月，總是不由自主的浮現眼前，令他陷入了種種情緒的糾葛之中。
　　他長久的沈浸於種種念頭和感悟之中，思索著如何覓個出處。
　　待得頓悟之時，量劫即來。
　　此時夜幕升起。
　　溪水無聲。
　　明月如霜，少年如畫。
　　山女靜靜註視著他的背影，慢慢明白過來。
　　公子在與深淵怪物博弈之間，尚且抓緊了時間，為了進階而默默積蓄著力量。
　　這時最好不要打擾他。
　　山女嘆了口氣，走到顧青山身邊坐下，將壹雙白緞般的纖纖玉足放入溪水之中。
　　前事盡在這壹刻斷開，而她就這樣守著他，在這壹刻直到永恒。
　　——不管後來會發生什麽，面臨什麽樣的困境，總之，她會壹直在他身邊。
　　夜漸深。
　　顧青山從紛雜的回憶之中醒過神來。
　　他這才發現山女壹直陪在左右。
　　“餓嗎？”
　　“不餓，但公子做的東西都很好吃，我想吃。”
　　“那我們先吃東西，然後去殺她。”
　　“聽公子的。” ……
　　紅磚房。
　　高挑女子輕輕舔著手指上的鮮血，直到她覺得自己的手指完全幹凈了才漠然道：“下壹個。”
　　壹名頭生獨角的男子戰戰兢兢的走上來，陪著笑臉道：“女士，我在這個世界已經生存了數十年了，在場的人都可以證明這壹點。”
　　壹片寂靜。
　　血腥氣在走廊上漸漸彌漫。
　　男子左右望了壹下，不由苦笑出聲。
　　高挑女子看著他，微微有些困惑的道：“呆在這個世界中，將會失去所有的能力，而且只能在這個籠子壹樣的房子裏生活，或者就必須呆在水邊——這簡直就像坐牢，妳為什麽願意在這裏呆這麽久？”
　　男子道：“因為末日啊，女士，末日席卷了所有的世界，從時空迷巢到永恒深淵，從九億層世界到末日墳場，再如何強大的存在，都無法置身事外，而這個雙子星是四聖柱的禁魔之地，必定是最後滅亡的那壹批世界。”
　　高挑女子沈默片刻，道：“妳只用接我壹擊。”
　　男子大喜道：“多謝女士的寬恕。”
　　他在原地擺開架勢，調整呼吸，雙手交疊著作出壹個防禦姿態。
　　雖然被封印了壹切能力，但他擺出這個架勢之時，整個人氣質頓時完全就不同了。
　　如果說之前他只是壹名貪生怕死之徒，那麽此刻他突然就化身為拳鎮星河的絕世強者。
　　高挑女子看了壹眼，贊道：“武道麽？妳的基本功非常紮實，我隱隱感覺到了壹股浩瀚的破天意境——妳這樣的人物，為什麽會甘於在這裏生活？”
　　男子沒有說話。
　　高挑女子慢慢站起來，聲音轉冷：“回答我的話，或者死。”
　　男子執拗的保持著沈默。
　　深淵織命者眉頭挑了挑，沈吟半晌，又笑起來。
　　她大步上前，攥緊小小的拳頭朝男子砸去。
　　男子發出壹聲怒吼，雙臂同時迎上——
　　轟！！！
　　他就像壹顆炮彈壹樣倒飛出去，撞在走廊盡頭的墻上，口中噴出血。
　　深淵織命者收回拳頭，滿是無趣的道：“這樣頹廢的武意……”
　　“原來是壹個被往事擊倒的廢物，妳就算活著，也已經死了。”
　　“妳不是我要找的人。”
　　她踮著雙腳，小心的朝著門外走去，以免沿途的屍體和血跡把自己的衣服弄臟。
　　整個紅磚房子裏，除了剛才那個男子，所有的人都已被殺的壹幹二凈。
　　那男子跪在地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突然按捺不住的吼道：“末日會摧毀壹切妳所珍視的東西，妳說著瞧不起我的話，那只是因為妳還沒遇到能真正給予妳痛苦的事情。”
　　高挑女子伸手正要拉開門的把手，聽了這話突然頓住身形。
　　她的目光中，似有什麽情緒壹閃而過。
　　女子消失。
　　壹瞬之後，她再次出現在門前。
　　“我可以無視壹個廢物，但妳要明白，不管什麽時候，男人沖女人大吼大叫總是不對的。”
　　她提起手中的男人頭顱，認真說著。
　　門被打開。
　　高挑女子提著人頭走了出去。
　　門外是樹林、小溪，壹望無際的連綿群山。
　　夜色迷離。
　　長溝流月去無聲。
　　高挑女子來到溪水邊，將人頭丟在岸邊，走進水的深處，任憑水流沖刷著身體。
　　壹團團猩紅之色在她身上彌漫開來，在水光中氤氳出充滿層次感的紅雲，又被抹淡了顏色，最終化作無形。
　　高挑女子從溪水中站起來，壹步步走回岸邊。
　　“這個該死的顧青山，到底去了哪裏？”
　　“難道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還是說，正藏在沿溪的某壹處？”
　　高挑女子煩躁的想著。
　　正在這時，壹陣冰涼如水的夜風迎面而來。
　　高挑女子柳眉驟然松開，微微露出驚奇之意。
　　風中傳來了壹種味道。
　　這是無窮歲月開始之前，埋藏於記憶深處的壹種溫暖味道。
　　高挑女子深深的吸了幾口。
　　“有意思，這個時間竟然還有無聊的人在做這種事……”
　　她喃喃著，順著風吹來的方向走去。
　　沿著溪水，行不過數裏，前方的景象就出現在她面前。
　　壹名老者正在收拾鍋碗瓢盆。
　　顧青山站在他身邊，正端著壹個海碗，不停的吃著裏面的湯面。
　　方才風中散發著的香味，便是來自他的碗中。
　　顧青山邊吃邊道：“多謝款待，您煮的面實在是好吃，我忍不住連面湯都喝完了。”
　　老者高興的道：“妳喜歡吃就好。”
　　顧青山將空碗遞給老者，問道：“我所要去的那個世界，還請您告知壹下該如何去。”
　　“這沒問題，完全沒問題。”老者開懷大笑起來。
　　高挑女子看看那老者，忽然記起來壹件事。
　　在這個世界中，有壹個傳說中的人物。
　　指路老人。
　　他的來歷非常神秘，似乎不是眾人已知的種族，並且他專精烹飪之道，傳說只要吃下他煮的面，便可以取悅他，從他那裏獲得前往某些世界的方法。
　　眼下，顧青山正在做這件事。
　　這時兩人似有所覺，壹起朝她望來。
　　“顧青山，既然我已經找到妳了，妳以為自己能跑嗎？”
　　高挑女子說著，隨意的甩了甩兩條胳膊，慢慢的走過來。
　　顧青山看著對方，面上漸漸流露出慎重之色。
　　“想不到，妳身為壹頭深淵怪物，竟然有如此高的武道造詣。”
　　高挑女子哼了壹聲：“妳沒想到的事情多了。”
　　說話時還靜如處子，話音剛落，她已如壹道閃電般沖了上來！
　　顧青山抽劍迎上。
　　沒有任何試探，兩人出手就是全力壹擊。
　　轟————
　　拳與劍交，震動四方的撞擊聲如驚雷般轟然作響。
　　高挑女子身如柳絮壹般飄飛回去，落在溪水上。
　　顧青山退了數丈，將對方拳力上的勁道卸去。
　　對方的力道太大了，幸而顧青山得益於幾次祭命之舞，身體比以前強了太多，否則能不能硬接住這壹拳還是未知。
　　“好拳法。”
　　顧青山眼睛亮了起來。
　　高挑女子看著他，壹哂：“妳的劍意比我想的弱了些。”
　　“當然，妳不必在乎生死，但我可不想死。”
　　顧青山揉著發麻的手道。
　　高挑女子忽地大笑起來：“原來妳作下了這麽多事，到頭來還是怕死。”
　　“當然，只有怕死的人，才懂得敬畏死亡，才知道如何去對付它。”
　　顧青山慢慢的說道。
　　他重新按住了劍。